第七天,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时分。
我们离开了“老仓库”,如同离开一个短暂而虚假的梦。沃尔科夫的遗体被我们小心地安置在仓库最深处,用杂物掩盖,并设置了简单的延时燃烧装置。我们不能让他暴尸于此,也不能留下任何可能被追踪的线索。火焰,是此刻我们能给予他最后的、也是唯一的尊严与安宁。
空气中弥漫着挥之不去的燃油和焚烧物的气味,混合着海风的咸腥,压得人喘不过气。我们分乘两辆偷来的、毫不起眼的旧货车,在依旧沉睡的城市边缘穿行,向着老金联系好的接应点驶去。
车内无人说话。陈烁闭目养神,但紧绷的下颌线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艾米擦拭着她的手枪,动作机械。小陈则不断检查着背包里的电子设备,确保它们处于静默状态。我靠在冰冷的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被路灯切割成碎片的昏暗街景,感觉自己正驶向一个与现实彻底割裂的、无法回头的深渊。
接应点是一个废弃多年的小型货运码头,腐朽的木桩歪斜地插在浑浊的海水里,空气中弥漫着鱼腥和垃圾腐败的恶臭。没有灯光,只有海浪拍打岸边的单调声响。
我们熄火下车,隐藏在码头的阴影里,等待着。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对未知的恐惧,对“幽灵船”的疑虑,对前路的绝望,像湿冷的藤蔓缠绕着每一个人。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的海面上,一个模糊的黑影悄无声息地滑破黑暗,向着码头靠近。没有导航灯,没有引擎的轰鸣,只有船体破开水面时极轻微的哗哗声。它像一头从深海浮起的巨兽,带着一股令人不安的死寂。
那是一艘中等吨位的旧货轮,船体上的漆皮剥落,露出底下锈迹斑斑的钢板,船名和注册地早已被刻意磨去。它就是老金口中的“幽灵船”——“冥河号”。
一艘小艇从大船上放下,两个模糊的人影划着桨,无声地靠近码头。靠岸后,其中一个身材矮壮、穿着油腻防水服的男人跳上岸,他的脸隐藏在兜帽的阴影里,只有一双毫无感情的眼睛在黑暗中扫视着我们。
“货?”他的声音沙哑,像是砂纸摩擦。
“人。”老金上前一步,将一个沉甸甸的帆布包递过去。
那人接过,掂了掂,没有打开,只是挥了挥手。“上船,快。天亮前必须离港。”
没有多余的废话,没有身份核实。这就是灰色地带的规则。
我们依次默默登上小艇,再由小艇转移到那艘巨大的“冥河号”上。踏上摇晃的甲板,一股更浓烈的铁锈、燃油和某种难以形容的、类似腐烂海藻的气味扑面而来。船上几乎看不到其他船员,只有几个如同影子般在黑暗中移动的身影。
带领我们上船的那个矮壮男人——后来我们知道他叫“鬼佬”,是这艘船的大副——将我们引到船尾一个狭窄、肮脏的货舱里。这里堆放着一些散发霉味的麻袋和生锈的金属箱。
“这里是你们的地方。食物和水每天会送来。不要上甲板,不要靠近驾驶舱,不要问问题。”鬼佬用生硬的语气说完,便转身锁上了货舱门,将我们留在了这片几乎完全的黑暗和令人窒息的寂静中。
只有船舱缝隙透进的微弱天光,和海浪持续不断的、催眠般的摇晃。
我们终于踏上了前往“纳拉伯阴影”的旅程,乘坐着这艘名副其实的、驶向未知地狱的“冥河号”。
接下来的几天,如同生活在棺材里。货舱闷热、潮湿,空气污浊。每天只有鬼佬会面无表情地送来少量勉强果腹的食物和淡水。我们几乎与世隔绝,只能通过小陈偷偷架设的、功率极低的设备,偶尔捕捉到一丝外界的信号,确认航向和时间的流逝。
大部分时间,我们都在沉默中度过。陈烁和我尝试按照皮卷上的图示进行冥想和精神力恢复训练,但效果甚微。那场意识层面的创伤太深,而“苍白之城”的阴影如同跗骨之蛆,时刻啃噬着我们的精神壁垒。我依旧会在睡梦中被那冰冷的钟声惊醒,浑身冷汗。
艾米和老金则负责警戒和保养我们偷偷带上船的少量武器。在这艘诡异的船上,我们不敢有丝毫松懈。
航行的第四天夜里,海上起了风浪。“冥河号”开始剧烈地颠簸,货舱里回荡着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和货物滑动碰撞的闷响。
就在这混乱的噪音中,我似乎听到了一种……别的声音。
一种极其细微的、如同指甲刮擦船壳的……悉索声。
起初我以为是海浪或者船只本身的声响。但那声音很有规律,时断时续,仿佛有什么东西,正贴着船体外侧,缓慢地……爬行。
我推醒了身旁假寐的陈烁和艾米。
“听……”我压低声音,指向货舱冰冷的金属舱壁。
他们也屏息凝神。在风浪和船只噪音的间隙,那细微的刮擦声清晰可辨。而且,似乎不止一处!声音来自不同的方向,仿佛有多个“东西”正在同时攀附在这艘船上!
“是……什么东西?”艾米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在这与世隔绝、充满诡异传说的“幽灵船”上,任何异常都足以让人毛骨悚然。
陈烁示意我们不要出声,他悄无声息地挪到货舱门边,将耳朵贴在冰冷的金属门上,仔细聆听着外面的动静。
外面的走廊一片死寂。船员们似乎对这种声音习以为常,或者……他们根本听不见?
刮擦声持续了十几分钟,然后毫无征兆地,同时消失了。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风浪带来的错觉。
但货舱内弥漫开的那股若有若无的、带着深海淤泥和腐烂生物的腥臭气味,却证明那并非幻觉。
陈烁缓缓退回来,脸色凝重。“这艘船……不干净。”他低声道,“不仅仅是走私那么简单。”
老金握紧了藏在身后的砍刀,眼神凶狠:“管它是什么,敢来找死,就劈了它!”
小陈则脸色发白,操作着探测器,屏幕上只有一片杂乱的电波干扰。“信号完全被屏蔽了,像是……某种强生物场或者……更糟的东西。”
这一夜,无人再能安眠。
我们背靠背坐在货舱中央,武器在手,警惕地聆听着任何一丝异常的声响。窗外的风浪依旧,但那死寂的、被未知之物窥视的感觉,比任何风暴都更令人恐惧。
“冥河号”载着我们,不仅航行在物理的海洋上,更仿佛航行在现实与噩梦交界的边缘。
而距离月蚀之夜,还有十三天。
我们能否安然抵达那片被称为“群星寂灭之地”的死亡岩漠?而这艘诡异的“幽灵船”本身,又隐藏着怎样的秘密?
航程,才刚刚过半,而恐怖,已如影随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