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被那巨大的、无声的笑容嚼碎,吞了下去。
世界缩窄到只剩下餐桌对面那张咧开的嘴,和门外震耳欲聋的敲门声。
“警察!开门!里面的人听到没有!”
呵斥声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权威,砸在门上,却像砸在一片虚无的深渊里,没有得到任何该有的回应。邻居丈夫的笑容依旧固定在脸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仿佛在欣赏我脸上每一丝恐惧的裂纹。
妻子无声地走到门边。
她没有通过猫眼查看,也没有丝毫犹豫。
直接伸手,拧开了那些我刚锁上的锁链和门栓。
“吱呀——”
门开了。
楼道里冰冷的光线和两名穿着制服的警察的身影一下子涌了进来,填满了门口的空间。高大的身影,严肃的面孔,对讲机里滋滋的电流声。一切看起来都那么正常,那么理应如此。
“怎么回事?谁报的警?”为首的警察目光锐利地扫过屋内,瞬间定格在餐桌——以及围坐在旁的我们三人,和那盘显眼的炖肉上。他的眉头皱了起来,显然眼前的景象与他预想的任何紧急情况都相去甚远。
我猛地站起来,嘴唇哆嗦,想尖叫,想指认,想扑过去。但话堵在喉咙里,被那双疯狂的眼睛钉在原地。
“警官先生。”
开口的是邻居丈夫。
他的笑容不知何时消失了,脸上换上了一副略带歉意的、近乎敦厚的神情。他站起身,微微佝偻着背,搓着手,那件血围裙此刻看上去竟有几分像厨师的劳作服。
“不好意思,真不好意思,”他的声音变得沙哑而温和,带着一种底层劳动者常见的谦卑,“一点家事,惊动您二位了。是我外甥女,”他指了指我,眼神自然无比,“小姑娘刚来城里,有点想家,闹了点脾气,跟我们拌了几句嘴,就瞎打电话……给您添麻烦了真是!”
他说得那么流畅,那么自然,仿佛排练过千百遍。那副老实巴交的样子,和几秒钟前那个露出恶魔般笑容的男人判若两人。
妻子在一旁配合地低下头,双手绞着衣角,一副给政府添了麻烦的惶恐模样。
警察的目光转向我,带着审视:“是你报的警?你说他们杀了你的猫?还……吃了……”他似乎觉得后面的话有些荒谬,没有完全说出口。
“是真的!”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尖利得刺耳,冲过去想抓住警察的胳膊,却被他下意识地微微避开,“他们逼我吃肉!那盘肉!项圈!垃圾袋里还有——”
我的话语颠三倒四,混乱不堪,激动得浑身发抖。与那对夫妻此刻表现出的平静、歉疚甚至带着一丝无奈的形象相比,我更像那个情绪失控、胡言乱语的“外甥女”。
警察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看了看那盘普通的炖肉,又看了看“一脸老实”的丈夫和“惶恐不安”的妻子,最后目光落回激动失态的我身上。
“女士,你先冷静点。”另一个年轻点的警察开口了,语气带着公事公办的安抚,“你说的情况……有证据吗?”
证据?项圈在盘子里,但现在被肉盖住了。垃圾袋!对!
“楼下!楼下的垃圾桶旁边!他们刚丢的黑色垃圾袋!里面有——”我激动地指向门外。
年长的警察对年轻警察使了个眼色。后者点点头,转身下楼去查看。
等待的时间无比漫长。邻居丈夫依旧保持着那副歉意的表情,甚至给两位警察倒了水(用的是我的杯子!)。妻子则默默走过去,开始收拾餐桌,端起那盘肉,若无其事地走向厨房。
我想尖叫阻止,但年长警察的目光制止了我。
几分钟后,年轻警察回来了,手里空空如也。他对着年长警察微微摇了摇头。
“楼下什么都没有,女士。”年轻警察对我说,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烦,“垃圾桶周围很干净。”
“不可能!就在那里!一个黑色的袋子!明明……”我的声音弱了下去,一种冰冷的绝望沿着脊椎爬升。他们处理掉了。就在我报警后到警察到来的这几分钟里,他们不仅侵入了我的家,还完美地处理掉了证据。
年长警察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些,更像是在教育一个不懂事的孩子:“邻里之间,有点摩擦很正常。但报假警是违法的,浪费警力资源。这次就算了,下次注意。一家人好好说,别动不动就报警。”
一家人?
他们不是我的家人!
我想嘶吼,想辩解,但所有的语言在那对夫妻此刻表现出来的、无懈可击的“正常”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像是一个精神病人的疯言疯语。
“是是是,给您添麻烦了,我们一定好好说她,一定好好说。”邻居丈夫连连点头哈腰,赔着笑脸,一路将两位警察送出门。
门关上了。
隔绝了外面世界的光线和声音。
锁舌落回的“咔哒”声,清脆得令人心寒。
房间里恢复了死寂。
炖肉的香气似乎淡了一些,但那焦糊味,却顽固地残留着。
丈夫慢慢转回身,脸上那敦厚歉意的表情像潮水一样退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片冰冷的漠然。妻子站在厨房门口,手里拿着抹布,正在擦拭那个已经空空如也的白瓷盘。
他们看也没看我一眼。
丈夫径直走向阳台,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妻子擦完盘子,将它放回橱柜,然后开始擦拭餐桌,擦掉每一滴可能溅出的油渍。
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仿佛两位警察的到来,只是一段无关紧要的、需要被清洁掉的插曲。
他们清理着。
沉默着。
等待着。
我僵立在客厅中央,看着他们井然有序的动作,听着窗外隐约传来的、警车驶远的声音。
世界恢复了它“常态”的运行轨迹。
只是这“常态”里,我的猫死了,被煮成了肉汤。垃圾袋里的恐怖证据消失了。警察来了又走了。而拥有我家钥匙的食人魔邻居,正在我的房子里,安静地做着打扫。
丈夫从阳台转过身,目光第一次落在我身上。
没有威胁,没有疯狂,甚至没有情绪。
只是一种……绝对的、彻底的掌控。
他什么也没说。
但我知道。
结束了。
或者说,我的“正常”,从这一刻起,才真正意义上地……彻底结束了。
那渗墙的香气,将成为我世界里,永恒不变的……背景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