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刚放晴,杜明夷便往李府去。门房见是他,忙引着进了正厅,奉上的雨前茶还冒着热气,他却没心思品。
直到脚步声近,抬眼便见李岁颐进来,不过半月未见,他竟瘦了好些,青色锦袍空荡地挂在肩上,脸色也透着病后的苍白。
“杜知事大驾光临,有何贵干?”李岁颐的声音冷得像檐下残冰,显然还带着气。他近日染了风寒,咳嗽未愈,说话时还带着些微的沙哑。
杜明夷看着他这般疏离,心像被针扎了下,涩然开口:“听闻你要走?”
李岁颐在他对面坐下,指尖摩挲着茶盏边缘,眉梢带着几分清冷:“出来已近两年,母亲捎信来,催我回故里尽孝。”
“相识三载,我竟还不知你家乡在何处。”杜明夷往前倾了倾身,语气里带着几分急切。
李岁颐却嗤笑一声,目光避开他:“知晓这些有何必要?杜知事日后回了京华,我回了故里,本就不会再见了。”
“你明知我那日不是那个意思!”杜明夷深吸一口气,声音放软,“我那般说,是怕旁人嚼舌根,坏了你的名声......”
话未说完,便被李岁颐打断:“杜知事说得对,我本不该阻碍你的前程。”他起身,语气愈发冷淡,“府里正收拾东西,杂乱得很,不便待客。若知事无事,便请回吧。”说着便扬声唤丫鬟:“送杜知事出去。”
杜明夷坐在原地,看着他转身的背影,想说的话堵在喉咙里,只剩满心的涩意。待走出李府大门,春风卷着残雪扑在脸上,竟比冬日的寒雪更冷。
李岁颐启程那日,杜明夷悄悄上了青州城墙。远处车马扬尘,那辆青色马车在官道上越来越小,他站在城头看了许久,直到再也看不见影子,才缓缓闭上眼,他知道,这一别,怕是今生再难相见,心口像被掏空了一块,疼得发慌。
马车里,李岁颐掀着车帘一角,望着城墙上那个熟悉的身影,指节攥得发白。其实他心里也难受,可杜明夷为了“名声”推开他的模样,像根刺扎在心里,怎么也拔不掉。“等日后再见,看你还能不能这般冷静。”他低声呢喃,眼底藏着几分执拗,人总要失去一次,才知珍惜的滋味。
……
新岁过后,春雨绵绵,如丝如缕,染绿了京华的柳梢。杜明夷坐在回京的马车里,看着窗外掠过的烟柳画桥,往日同李岁颐在青州游玩的画面却不住涌上心头:春日里一起去城郊赏桃花,夏日在大明湖畔泛舟,秋日登高望远,冬日围炉煮酒……
他原以为,只要不见,便能慢慢淡忘,却没料到,思念在漫漫长夜里疯长,早已刻进了骨血里。
回京最欢喜的莫过于郦母。待他安顿好,便让人把子女、女婿都叫回郦宅吃家宴。刚进门,折淙便上前捏了捏他的胳膊,笑着道:“瘦了些,倒比先前结实了,看来青州的差事没少磨炼你。”
杜明夷笑着回舅舅:“青州有些偏远村落藏在山里,车马进不去,只能靠脚走,一来二去,倒练出了些力气。”
沈慧照在一旁点头,眼神里满是欣慰:“你在青州任上,能亲赴乡野察民情,不负‘知事’二字。先前听人说,你还帮着山民修了引水渠,这事做得好。”
杜明夷陪着几位长辈聊了几句,便被望晴拉到隔壁厢房。几个表兄弟还有姐夫都在,望晴拉着他的袖子,眼里满是好奇:“明夷哥,快给我说说青州的风俗!我听人说,青州的上元灯会比京里还热闹,是不是真的?”
说着便想去拉坐在一旁的娇娇,魏珩立马起身拦住,语气带着几分急切:“晴儿,慢些。”
望晴愣了愣,看着他:“我没用力啊!姐夫也太爱惜姐姐了,这都不让碰?”
魏珩脸上有些尴尬,挠了挠头:“是我太过谨慎了……”
娇娇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对着望晴笑道:“我无事的。”随后转向杜明夷,眼神里满是期待:“我也想听听青州的事,先前你回京,总匆匆忙忙的,没来得及细问。”
秦方好和京妙仪坐在一旁,交换了个狐疑的眼神,魏珩今日的反应,实在太过反常。京妙仪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先别多问。
杜明夷便拣了些青州的趣闻来讲:说山里的猎户如何驯鹰,说海边的渔民如何赶海,说青州的蜜饯如何清甜。知许和沈清晏偶尔插问几句,气氛正热闹时,望晴突然拍了下手:“对了明夷哥,李郎君怎的没同你一起回京?先前你信里总提他,我还想着这次再见见呢。”
“李郎君”三个字入耳,杜明夷的心猛地一颤,端着茶盏的手顿了顿。他定了定神,勉强牵起嘴角:“他母亲召他回故里了。”
望晴追问:“那他家乡在何处?日后若有机会,咱们还能去拜访呢。”
杜明夷垂眸,指尖划过茶盏的花纹,声音轻了些:“我也不知。”
望晴看着他微微低下的头,眼底的光暗了暗,她方才分明看见,提起李郎君时,明夷哥的眼神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
正想再问,门外传来丫鬟的声音:“各位郎君、娘子,前厅摆好膳了,请过去用饭吧。”
景明、景昭牵着各自的娘子,招呼着众人往前厅去。因都是自家人,只分了两桌:长辈一桌,晚辈一桌。郦母端起面前的椰子酒,笑着开口:“明夷总算是回京了,今日这顿饭,才算真正的团圆。慧照还在孝期,不便饮烈酒,这椰子酒度数浅,便用它代替了。”
众人举杯饮下,好德咂了咂嘴:“这椰子酒倒稀奇,名字带‘酒’,却没什么酒味,倒像清甜的果子露。”
郦母笑道:“这是六福斋刚进的新货,我尝着合口,便多订了些。”
柴安对着康宁笑道:“丈母选的这酒,着实不错,清甜解腻。”说着转向郦母,语气里满是恳切:“丈母,回头还请您帮着引荐一下这酒商,我想着把这酒引进我潘楼。”
郦母点头:“明日我就让掌柜去潘楼找那酒商,给你递个话。”
一旁的福慧打趣道:“妹夫这生意经,真是走到哪念到哪,连家宴上都不忘找商机。”
范良瀚立马接话,对着福慧笑得一脸讨好:“若不是家里不开酒楼,我也得抢着引进。娘子你说,是不是?”他昨夜又惹福慧生气,被拧得胳膊上青一块紫一块,此刻正忙着赔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