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叫第三遍时,温乐瑜是被怀里的温热烫醒的。顾长风的胳膊像铁箍似的圈着她,军绿色的褂子上还沾着晨露——他天没亮就去后山砍柴火,回来时怕吵醒她,愣是在灶房蹲了半个钟头等体温降下来才上炕。此刻他呼吸均匀,胡茬蹭得她颈窝发痒,她刚动了动,男人的手臂立刻收得更紧,低沉的嗓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再睡会儿,早饭我让二柱送过来。”
窗外传来沈蔓蔓的怒吼:“顾二柱你个憨货!那是乐瑜的红糖罐!你敢动一下试试!”紧接着是顾二柱讨饶的声音:“我就闻闻!闻闻都不行啊?”温乐瑜忍不住笑出声,顾长风却皱了皱眉,翻身坐起:“我去看看。”
“别去嘛,”温乐瑜拽住他的衣角,指尖划过他胳膊上的旧伤——那是昨天为了给她摘野草莓,被荆棘划的,“让蔓蔓姐收拾他就好啦。”她声音软软的,像沾了蜜,顾长风的心瞬间化了,弯腰在她额头啄了口:“那你乖乖躺着,我去拿早饭。”
灶房里,沈蔓蔓正揪着顾二柱的耳朵往炕桌上按,手边的粗瓷碗里盛着刚熬好的红糖粥,上面飘着两颗饱满的红枣。见顾长风进来,她扬了扬下巴:“哥,你家乐瑜的早饭,我盯着二柱熬的,糖放了三勺,够甜不?”顾二柱揉着耳朵嘟囔:“明明是我烧的火……”被沈蔓蔓一脚踹在凳腿上,吓得赶紧改口,“是是是,全是蔓蔓姐的功劳!”
顾长风端着粥碗回屋时,温乐瑜正蜷在被窝里看窗纸。晨光透过糊着报纸的窗棂,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落了层金粉。他放轻脚步走过去,把碗递到她手里:“慢点喝,烫。”指尖不经意蹭到她的手背,温乐瑜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耳尖却红得透透的——这双昨天还扛着锄头翻地的手,此刻正小心翼翼地帮她吹凉勺子里的粥,粗粝的掌心竟比棉花还软。
院外突然传来拖拉机的突突声,沈蔓蔓的大嗓门跟着响起来:“乐瑜!知青点的人来送布票了!说是给你俩补的!”温乐瑜刚要掀被子,就被顾长风按住:“我去拿。”他转身时,军绿色的背影在晨光里挺得笔直,像株顶风的白杨树。
温乐瑜捧着粥碗偷笑,突然听见沈蔓蔓在院里喊:“顾二柱你给我站住!把乐瑜的花布放下!那是我特意跟供销社换的水红底儿!”原来顾二柱趁沈蔓蔓转身的功夫,偷偷抓起块印着小雏菊的布料往屋里跑,被沈蔓蔓追得绕着柴堆转圈,粗布褂子的下摆飞起来,露出腰间别着的红绸带——那是温乐瑜昨天给他系的,说“讨个喜气”。
顾长风拿着布票回来时,正撞见这幕,无奈地摇摇头,把印着鸳鸯戏水的布料往温乐瑜怀里一塞:“蔓蔓给你留的,说做件新衬衣好看。”温乐瑜摸着布料上细腻的纹路,突然想起昨天夜里,沈蔓蔓偷偷凑到她炕边,举着两块布料让她挑:“水红显白,鹅黄衬气色,你要是都喜欢,我让二柱再去换一块。”那时沈蔓蔓的指尖还沾着面粉,是给她蒸红糖馒头时蹭的。
“哥!”顾二柱突然撞开房门,手里举着个铁皮盒,“队里分的麦乳精!我抢了两盒!给乐瑜嫂子!”他身后的沈蔓蔓拎着扫帚追进来,额角还沾着面粉:“顾二柱你个土匪!那是给乐瑜补身子的,你敢私藏试试!”两人闹作一团,顾二柱突然把铁皮盒往温乐瑜怀里一塞,躲到顾长风身后:“哥救我!”
温乐瑜看着沈蔓蔓叉着腰喘气的样子,突然发现她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袖口被细心地接了截新布,针脚歪歪扭扭——那是她昨天闲着没事帮忙缝的。沈蔓蔓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耳根微红,转身往灶房走:“早饭该凉了,我去热粥。”
顾长风把温乐瑜往怀里带了带,下巴抵着她发顶:“下午去公社领农具,我借了辆自行车,带你去。”温乐瑜眼睛一亮,指尖在他手背上画着圈:“真的吗?我还没坐过自行车呢。”顾长风低笑:“坐稳了就行,摔不着你。”他指尖划过她的手腕,那里戴着个红绳编的手链,是他用部队发的红绸子编的,上面坠着颗磨圆的鹅卵石——昨天在河边特意给她捡的。
正说着,沈蔓蔓端着托盘进来,上面摆着四个红糖馒头,个个鼓得像小山头。“吃吧,”她把最大的那个塞给温乐瑜,“二柱说你昨天没吃饱。”顾二柱立刻点头:“对对对,我看见嫂子半夜起来找吃的了!”被沈蔓蔓狠狠瞪了眼,赶紧改口,“我是说……嫂子得多吃点才有力气。”
温乐瑜咬了口馒头,甜丝丝的糖汁在舌尖化开。抬头时,看见顾长风正往她碗里夹腌黄瓜,顾二柱在给沈蔓蔓递咸菜,阳光从窗缝挤进来,把四个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幅热闹的画。她突然想起刚穿来时,抱着顾长风哭鼻子,说怕书里写的“被婆婆磋磨死”的结局,那时顾长风拍着胸脯说“有我在”,声音硬得像石头,此刻却软得能掐出蜜。
“对了,”沈蔓蔓突然拍了下手,“下午去公社,顺便把那台旧缝纫机换回来吧?乐瑜不是想学做衣服吗?”顾二柱立刻接话:“我去扛!保证稳稳当当!”顾长风看了眼温乐瑜亮晶晶的眼睛,补充道:“再买两卷线,要她喜欢的水红色。”
温乐瑜的心像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咬着馒头含糊道:“谢谢你们呀……”话音刚落,就被顾长风喂了口粥,男人的指尖蹭过她唇角,声音低哑:“跟我还客气?”
院外的拖拉机又响起来,带着春耕的气息。温乐瑜看着身边吵吵闹闹却真心待她的人,突然觉得这错嫁的乌龙哪里是意外,分明是老天爷怕她孤单,特意给她送了个家。顾长风的手掌、沈蔓蔓的扫帚、顾二柱的铁皮盒,还有窗台上那盆沈蔓蔓偷偷给她栽的指甲花,都在说:留下来,好好过日子。
她偷偷掐了把自己的胳膊,疼。原来不是梦啊——这八零年的风,吹得人心里发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