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叫头遍时,温乐瑜是被冻醒的。炕沿冰凉,身边的男人睡得正沉,粗粝的手掌还搭在她腰上,带着行军靴磨出的硬茧,却没舍得用力。她睁着眼看屋顶的梁木,脑仁突突地跳——昨天拜堂时红盖头被风掀了角,她分明看见对面站的是穿卡其布褂子、眉眼带笑的陈家二小子,怎么睁眼就换成了这张轮廓硬朗、下巴带疤的脸?
“醒了?”身侧的人突然开口,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把温乐瑜吓了个哆嗦。男人翻过身,露出肩头的旧伤,是枪托砸出来的印子,“昨儿个风大,盖头没系紧。”他说的轻描淡写,仿佛她嫁错人这事,就像打翻了碗粥那么平常。
这是陈家老大陈糙,村里都叫他“糙汉”,据说在边境守过三年,回来时身上带着枪药味。温乐瑜缩了缩脖子,往炕里挪了挪——她本该嫁的是他弟弟陈二,那个总爱叼着糖块、说话带笑的小混混。而她的闺蜜林张扬,此刻八成正对着陈二那张嬉皮笑脸的脸发愁。
正想着,院门外传来“哐当”一声,跟着是林张扬标志性的大嗓门:“陈二你个混球!给我站住!昨儿个拜堂你是不是故意换了位置?!”
温乐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推了推陈糙:“我、我闺蜜……”
陈糙已经坐起身,黑黢黢的手往灶房指了指:“灶上温着粥,我去看看。”他穿衣服时动作利落,军绿色的旧棉袄套在身上,肩背挺直得像杆枪,走出去时还不忘回头叮嘱,“别怕,有我。”
温乐瑜扒着门缝往外看,正撞见林张扬举着个木盆要砸陈二。林张扬本就生得高,此刻叉着腰站在院里,红棉袄敞着怀,露出里面的花布衫,哪有半分娇小姐的样子?“你当我瞎啊?”她指着陈二的鼻子骂,“昨天明明是你哥站左边!你非说‘哥让弟先娶’,硬把我往他跟前推!”
陈二蹲在地上举着个搪瓷缸,边喝粥边笑:“谁让你总说‘力大无穷’?我哥那身板,也就他能受住你一拳。我这小身板,不得被你揍得哭爹喊娘?”
“你!”林张扬气结,扬手就要打,却被突然出现的陈糙拦住。陈糙没说话,只是往温乐瑜门口看了眼,林张扬的动作就顿住了,撇撇嘴往屋里走,路过温乐瑜时低声骂了句“没用的软蛋”,声音却比蚊子还小。
早饭时的场面堪称混乱。陈二非要跟温乐瑜换粥,说“我嫂子细皮嫩肉,得喝稠的”,被陈糙一个眼刀瞪了回去;林张扬嫌玉米饼子太硬,徒手掰成两半,一半塞给陈二,一半自己啃得香,嘴里还嘟囔“比我家那恶毒婆子做的强”;温乐瑜捏着小勺子小口喝粥,眼角余光总瞟着陈糙——他喝粥时也坐得笔直,像在部队里吃饭,却会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碗里的红枣都夹给她。
饭后陈二要去镇上黑市换粮,林张扬拎着个麻袋就跟上:“我跟你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偷偷换糖吃,带上我,不然我拆了你那破自行车!”陈二哀嚎着“祖宗”,却还是把麻袋往她肩上挪了挪,让她少扛点。
屋里只剩温乐瑜和陈糙时,空气突然安静得可怕。温乐瑜攥着衣角,听见陈糙在磨镰刀,沙沙的声响让她心慌。他磨完刀转身,把一把晒干的草药往她面前放:“这是治惊吓的,泡水喝。”又从怀里摸出个红布包,里面是几颗水果糖,“昨天听见你哭了,含一颗。”
温乐瑜的脸瞬间红透。她昨晚梦到穿书前看的结局——原主嫁给陈二后,被婆家磋磨,下乡当知青时病死在田里。她越想越怕,忍不住掉眼泪,没想到被他听见了。
“我……我本该嫁的是陈二。”她鼓足勇气说,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
陈糙正往墙上挂镰刀的手顿了顿,回头看她:“现在后悔?”
温乐瑜赶紧摇头。陈二是活泼,可陈糙身上有种让人踏实的气场,像晒透了太阳的棉被,硬邦邦的,却暖和。她只是想起书里写的,陈糙后来会在一次任务中失踪,而原主……她不敢想下去。
“不后悔就好。”陈糙的语气听不出情绪,却转身往炕洞里添了把柴,“下午跟我去后山拾柴,练练脚力,真要下乡,总不能走不动路。”他顿了顿,补充道,“有我在,没人能欺负你。”
这话像颗定心丸,温乐瑜的心跳慢了半拍。她看着陈糙宽厚的背影,突然想起林张扬昨天偷偷跟她说的——书里陈糙是个宠妻狂魔,只是嘴笨。
傍晚时陈二和林张扬回来了,两人吵吵嚷嚷地进门,麻袋里装满了红薯。林张扬胳膊上蹭破块皮,却满不在乎地往陈二背上拍:“要不是我,你那破车早被巡逻队扣了!”陈二龇牙咧嘴地喊疼,却从怀里掏出颗水果糖,剥开糖纸塞她嘴里:“给,奖励你的,比黑市那老太婆卖的甜。”
林张扬含着糖,脸却红了,踹了他一脚:“算你有点良心。”
晚饭桌上,陈二眉飞色舞地讲黑市见闻,说有个壮汉想抢林张扬的麻袋,被她一拳撂倒。“我媳妇儿厉害吧?”他冲陈糙扬下巴,“一掌劈碎十块砖头都不在话下!”
林张扬瞪他:“你咋不说你吓得躲我身后?”嘴上骂着,却把自己碗里的肉夹给了他。
陈糙没说话,只是把温乐瑜碗里的粗粮饼换成了白面的,低声说:“你胃弱,多吃点软的。”
夜里温乐瑜睡不着,听见隔壁传来动静。林张扬不知在跟陈二吵什么,声音越来越大,突然“哐当”一声,跟着是陈二的哀嚎:“祖宗!那是我攒了三个月的弹珠!你劈它干啥!”林张扬冷笑:“让你记着,以后再敢跟我耍滑,就不是劈弹珠这么简单了!”
温乐瑜忍不住笑,陈糙翻了个身,把她往怀里带了带:“别怕,她们就这样。”他的胸膛很暖,带着淡淡的烟火气,“张扬是外强中干,陈二是没心没肺,正好一对。”
温乐瑜往他怀里靠了靠,闻着他身上的味道,突然觉得穿书也没那么可怕。书里的早死结局也好,下乡的苦日子也罢,至少她和闺蜜都在,还阴差阳错嫁了两个愿意护着她们的男人。
陈糙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明天我去趟大队部,把下乡的名额换一下,我去,你留下。”
温乐瑜猛地抬头:“不行!书里说你去了就……”
“书里的事不算数。”陈糙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我媳妇胆子小,柔弱不能自理,谁都不准欺负。要去,也是我去。”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陈糙带疤的脸上,竟显得格外温柔。温乐瑜突然明白,不管是糙汉军人还是混混小子,只要心里装着你,就会把你护得严严实实。就像陈二会炫耀林张扬“力大如牛”,陈糙会把她护在身后说“我媳妇胆小”——这错嫁的乌龙,原来从一开始,就是最好的安排。
隔壁又传来林张扬的笑骂声,混着陈二的讨饶,像支热闹的曲子。温乐瑜窝在陈糙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慢慢闭上了眼。明天醒来,她要跟着林张扬学掰手腕,要跟着陈糙去后山拾柴,要和他们一起,把这穿书的苦日子,过成甜的。
毕竟,俩姐妹在,俩兄弟在,错嫁又何妨?撸起袖子干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