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叫头遍时,同源谷的竹门便吱呀作响。陈五拄着竹杖站在门内,将连夜抄录的札记卷成筒,塞进墨渊的行囊。卷首的 “无事不为” 四字用朱砂描过,在晨光里泛着醒目的红:“记住,先祖说破阵如治水,堵不如疏,这卷子里记着三派先祖破阵时的心得,遇困时多看看。”
赵老四婆娘抱着裹得严实的源生,将双生花布小袋塞进阿竹的背篓:“胎发和还魂竹根须混了晨露,贴身放着能镇阵煞。” 她替婴儿理了理绣着归源阵的襁褓,指尖在 “天权” 位轻轻一按,那里便浮出层淡光,“这是昨夜请陈老先生画的护阵符,寻常幻阵伤不了他。”
青禾背着装满竹灯的竹篓,里面的灯都是她连夜糊的,灯面拓着各地的纹路:断竹渡的水纹、分竹镇的帕纹、雾竹村的雾纹。“要是迷路了,就点盏灯,竹灯认路。” 她给最上面的灯系了根红绳,绳尾拴着片还魂竹叶子,“这是从母株上摘的,能引着咱们找到同源的气息。”
墨渊最后检查了竹笛,笛尾的 “和” 字与源生的竹制小令牌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 “叮” 声。他抬头望了眼老槐树,树影里的归源阵轮廓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像块被露水打湿的印章。“我们走了。” 他话音刚落,还魂竹母株突然落下几片新叶,恰好落在众人肩头,叶尖都朝着西方昆仑的方向。
行至断竹渡时,老艄公正蹲在船头补渔网,网眼的竹线缠着双生花瓣。看见同源谷一行人,他扔下渔网直起身,船板被踩得 “咯吱” 响:“就知道你们要路过,特意备了新舟。” 他指着岸边的竹船,船身刻满水纹,船头栽着株还魂竹幼苗,叶片上系着红绳,“这船叫‘同源号’,船篙是用当年你们漂来的竹灯残片融的铜,试试?”
墨渊接过船篙,篙尖刚触到水面,双生泉的水流便自动分开条水路。老艄公突然压低声音,从船舱摸出个油布包:“昨夜凌霄宗的船也往昆仑去了,为首的凌云仙长放话,说要在论道大会上‘清理异端’,你们万事小心。” 他指着油布包里的水纹图,“这是近路,能避开他们的航线,图上的暗礁都标了归源阵角的形状,好认。”
青禾抱着源生坐在船尾,婴儿的小手正抓着雾竹哨。船过险滩时,哨子突然发出轻响,水面浮出层淡雾,雾里显出凌霄宗船队的影子,为首的船上插着面剑形旗,旗面的 “凌” 字在雾中泛着冷光。“他们走的是主航道。” 阿竹对照水纹图,发现近路的礁石果然都刻着归源阵角的凹槽,“老艄公画的图,藏着归源阵的密码呢。”
船行至分竹镇外的石桥时,巫师正站在桥头的老榕树下,手里举着块银线绣成的幡旗。幡面上的双生花一半是竹纹,一半是蛇纹,正随着风轻轻摆动。“就知道你们会从这儿过。” 他将幡旗塞进阿竹手里,幡杆是用当年合竹湾雕像的碎片磨的,“这幡能引幻阵的气流,凌霄宗的人最烦这个,遇上了就举起来,保管他们不敢靠近。”
镇口的裁缝铺前,老板娘举着件新缝的披风追出来,披风的里子用断竹渡的船帆布做的,面子绣着连竹坞的琴纹:“夜里凉,披上吧。你看这琴纹,是按老琴师的新谱绣的,遇阵时摸着琴纹,能想起《同源吟》的调子,心就静了。” 她往青禾手里塞了把剪刀,“这是用分竹镇的银线熔的,能剪幻阵的丝线。”
离开分竹镇三日,一行人在暮色中抵达 “乱石滩”。这里的礁石都呈竹节状,缝隙里长满带刺的藤蔓,藤蔓上开着白色的小花,花形竟与双生花有几分相似。墨渊刚想吹奏竹笛探路,前方突然传来马蹄声,三匹黑马踏碎暮色而来,马上的修士穿着凌霄宗的灰袍,腰间的剑穗在风中扫出冷光。
“哪来的野修,敢走凌霄宗的近路?” 为首的修士勒住马,马蹄扬起的碎石打在竹船上,发出噼啪的响。他看见阿竹背篓里的双生花布,突然嗤笑一声,“原来是些搞旁门左道的,也配去昆仑论道?”
青禾抱着源生往前站了站,婴儿的襁褓在暮色里亮着淡光:“我们是同源谷的,凭什么不能去?” 那修士闻言,突然拔剑出鞘,剑光在礁石上投下狭长的影子:“同源谷?没听过。识相的就原路返回,不然别怪我剑下无情!”
墨渊横笛挡在众人身前,笛身与剑光相触的刹那,发出嗡的共鸣。“论道大会本是交流之地,何必动刀动枪?” 他指尖在笛孔上轻点,《涤尘引》的调子便漫开来,礁石缝隙里的白花突然齐齐绽放,花瓣上的纹路竟与归源阵重合,“你看这花,都知道和气生财。”
那修士却不领情,剑招愈发凌厉:“少用这些妖术!我们凌仙长说了,凡不是正统门派的,都该清理!” 剑光扫向阿竹时,她突然展开分竹镇的幡旗,幡面上的双生花在剑光里炸开银雾,雾中浮现出无数细小的归源阵纹,像张柔软的网,将剑光轻轻裹住。
“这是…… 归源阵的气纹?” 修士的剑突然顿住,脸上露出惊疑。源生的雾竹哨此时从襁褓里飞出,悬在半空发出清越的鸣响,银雾中的阵纹突然活了过来,顺着剑刃往上爬,在剑柄上凝成个小小的 “和” 字。
“你看,连你的剑都认亲呢。” 青禾笑着把源生的竹制小令牌递过去,令牌上的 “同源” 二字与剑柄的 “和” 字一碰,竟发出温暖的光。那修士的手突然一抖,剑 “当啷” 落地,他望着剑柄上的字,又看看周围绽放的白花,突然涨红了脸:“我…… 我只是奉命行事。”
墨渊弯腰拾起剑,用衣角擦去剑上的银雾:“论道不是比谁的剑快,是比谁懂阵法的真意。” 他将剑还回去,“这剑上的‘和’字,是你剑穗里的双生花花粉凝的,说明你的心,本就不认同‘清理异端’的说法。”
修士接过剑,指尖反复摩挲剑柄上的字,突然翻身上马:“我不拦你们了,但凌仙长脾气倔,你们到了昆仑,多加小心。” 他策马离去时,剑穗上的双生花花粉纷纷落下,在地上拼出 “前路小心” 四个字,被晚风吹散前,还带着淡淡的香。
暮色渐浓,众人在礁石后的山洞里歇息。阿竹展开老艄公的水纹图,发现背面还画着幅小图,是片被竹雾笼罩的山谷,旁边注着 “遇凌霄宗可往此处暂避,谷中竹雾与归源阵同源”。青禾点起盏竹灯,灯面的雾竹村纹路在壁上投下影,竟与小图的山谷轮廓完全一致。
墨渊翻看着陈五的札记,指尖在 “无事不为,顺其势而为之” 的批注上停留许久。他望着洞外被风吹动的白花,突然笑道:“刚才那修士的剑,本就不想伤我们,我不过是顺着他的犹豫,吹了段让他心安的调子 —— 这大概就是‘不为强为’的意思。”
源生在阿竹怀里咯咯直笑,小手抓着雾竹哨往嘴里送。哨子碰到牙龈,发出细碎的 “呜呜” 声,洞外的白花突然齐齐转向洞口,花瓣上的纹路在月光里连成串,像条通往昆仑的花路。阿竹摸了摸背篓里的双生花布小袋,里面的胎发和还魂竹根须正微微发烫,像是在回应着远方的召唤。
次日清晨,竹船行至昆仑墟外围的 “落霞渡”。岸边的石碑上刻着 “非有缘者莫入”,碑缝里钻出的双生花,花瓣上的竹纹与蛇纹正缠绕着往上爬,爬到碑顶时,突然开出朵粉白相间的花,花心处的 “和” 字,与墨渊竹笛尾端的字一模一样。
“看来我们没走错路。” 阿竹抱起源生,婴儿的小手刚碰到石碑,碑面突然亮起青光,浮现出昆仑墟的栈道图,图上的岔路口都标着双生花的符号。青禾往竹灯里添了些油,灯影投在图上,恰好照亮了通往论道大会主会场的路。
墨渊最后检查了一遍行囊,札记卷、幡旗、披风、竹笛都在,源生的雾竹哨安静地躺在襁褓边。他抬头望了眼昆仑墟的方向,云雾缭绕的山峰间,隐约能看见问道阁的飞檐,檐角的铜铃在风中轻响,像是在吟诵着古老的阵诀。
“走吧,该去会会那些所谓的正统门派了。” 他率先踏上栈道,竹靴踩在木板上,发出沉稳的声响,与阿竹、青禾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像段正在谱写的乐章,朝着昆仑深处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