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胜门城楼上,那五具如同被风干的腊肉般吊着的躯体,成了战狗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梦魇。
那被齐腕斩断的双手,那被连根割下的舌头,那生不如死的绝望眼神……这一切,都像是一把无形的、淬了剧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了他最深沉的恐惧之中。
他终于明白了。
他自以为是的“办个厨子”,不过是凡人不知天高地厚,对着神明的金身撒了一泡尿。
报应,来得比他想象中快了百倍,也酷烈了百倍。
“跑!快跑!”
极致的恐惧在瞬间转化为歇斯底里的求生欲。
战狗那张狰狞的刀疤脸因失血而惨白,又因疯狂而扭曲。
他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野兽,赤红着双眼,对着屋内早已吓得魂不附体的几个心腹疯狂咆哮。
“把所有的黄鱼!现大洋!全都给老子卷起来!快!!”
他一脚踹翻了面前的八仙桌,桌上的酒瓶、花生、碗碟“哗啦啦”碎了一地,如同他此刻支离破碎的胆气。
“狗……狗哥……我们……我们往哪儿跑啊?”一个心腹颤抖着声音问道,牙齿都在打颤。
“哪儿都行!关外!南洋!只要能离开这个鬼地方!”战狗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唾沫星子喷了他一脸,“记住,谁敢慢一步,谁敢私藏一个子儿,老子现在就活剐了他!”
暴戾的威胁下,几个心腹如梦方醒,连滚带爬地冲向里屋,翻箱倒柜地开始收拾细软。
整个酿酒厂的老巢,瞬间被一片混乱与末日来临前的恐慌所笼罩。
战狗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试图压下那股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的寒意。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脑子里飞速盘算着逃跑的路线。
只要能逃出四九城,天高海阔,他就不信对方还能有通天的本事,追他到天涯海角!
对,一定是这样!
对方再厉害,也只是在这四九城里。
自己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一丝侥幸心理如同野草,在他濒临崩溃的心田里疯狂滋生。
然而,就在这时——
“吱呀——”
一声轻微而刺耳的门轴转动声,像一把锋利的刮骨刀,瞬间划破了屋内的嘈杂。
所有人的动作都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战狗猛地回头,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了跳动。
只见那扇破旧的木门被一只纤细素白的手轻轻推开,一个瘦弱的身影逆着门外最后一丝昏黄的暮光,缓缓走了进来。
她的步伐很轻,落在满是碎瓷片的地上,却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布衫,身形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那张清秀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平静得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不起一丝波澜。
来人,正是何雨水。
战狗的瞳孔在看清她面容的瞬间,骤然收缩成了针尖大小。
是他妈的她!
那个厨子的妹妹!
一股凉气从尾椎骨炸开,让他浑身的汗毛都倒竖了起来!
但是,下一秒,他那被恐惧占据的大脑,却被一个荒谬的发现给冲击了。
她是一个人来的。
她的身后,空无一人。
没有那些神出鬼没的修罗,没有那些索命的恶鬼,只有一片沉寂的、即将被黑夜吞噬的废墟。
她就这么……一个人,单枪匹马地走进了他这个盘踞着二十多个亡命徒的龙潭虎穴?
巨大的反差,让战狗心头那股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恐惧,瞬间被一种被戏耍、被轻视的狂怒所取代。
他妈的!
老子被一个黄毛丫头给吓破了胆?!
“哈……哈哈……哈哈哈哈!”
战狗像是听到了全世界最好笑的笑话,从喉咙里发出一阵干涩而疯狂的笑声。
他缓缓站直了身体,那身虬结的肌肉再次贲张起来,脸上的刀疤随着他的狂笑而剧烈地扭曲着,显得愈发狰狞可怖。
“小娘们,你真是……好大的狗胆!”他往前踏出一步,脚下的碎玻璃被踩得“咯吱”作响,“一个人就敢来闯你狗爷爷的龙潭虎穴?你是来给你那半死不活的哥哥……收尸的吗?!”
随着他一声狞笑,原本呆若木鸡的二十多个手下也反应了过来。
他们看着孤身一人的何雨水,那被恐惧压下去的凶性再次被激发。
“呼啦——”
一声杂乱的响动,二十多条壮汉瞬间围了上来,手中明晃晃的西瓜刀、匕首、铁棍,在屋内昏暗的灯光下闪烁着森冷的寒芒,将何雨水纤弱的身影围困在最中央。
刀林剑雨,杀气腾腾。
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战狗的嚣张气焰在刀光与人头的簇拥下,重新攀升到了顶点。
他感觉自己又成了这片地下世界的王。
他死死盯着包围圈中那个平静得不像话的少女,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里充满了玩味与残忍。
“说吧,小娘们,你想怎么死?看在你长得还算标致的份上,狗爷爷可以发发善心,让你死前……先快活快活!”
污言秽语在密闭的房间里回荡,引来周围混混们一阵压抑的、充满欲望的淫笑。
然而,何雨水对这一切都置若罔闻。
她甚至没有看周围那些几乎要戳到她身上的刀刃。
她的目光,从始至终,都平静地落在战狗那张扭曲的脸上,像是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死物。
在漫天的杀意与淫笑中,她朱唇轻启,用一种不带一丝情感、不带一丝温度的语调,问出了第一句话。
那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我哥,是你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