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狼峪一战的硝烟散去,带回营地的不仅是缴获的物资和实战的教训,更有一种无声的沉淀。训练依旧艰苦,口号声和枪炮声依旧充斥营地,但某些东西,正在悄然改变。
傍晚,风雪稍歇。周大海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钻进窝棚休息,而是拎着两个冻硬的窝头,走到营地边缘几个正就着雪水啃干粮的新兵旁边,一屁股坐下。
“咋样,野狼峪那趟,尿裤子没?”他粗声粗气地问,把窝头掰开,递了一半给旁边一个脸色还有些发白的新兵。
那新兵愣了一下,受宠若惊地接过,讷讷道:“没…没有,排长…”
“屁!老子第一次见血,腿肚子都转筋!”周大海咬了一口窝头,含糊不清地说,“这没啥丢人的。记住那种感觉,下次让它变成狠劲!咱们‘雪狼’的老规矩,可以怕,但不能怂!”
他环顾几个新兵,眼神不再只有训练时的严厉:“知道为啥咱们大队叫‘雪狼’不?狼这玩意儿,记打,更记恩!对敌人狠,对自己人,得护着!以前有个兄弟,叫王猛…”
周大海的声音低沉下来,讲述起王猛如何在黑水河为了掩护大家,拉响手榴弹冲向敌群的故事。新兵们听得屏住呼吸,仿佛能看到那壮烈的一幕。
“…还有李根壮,那小子,摆弄炸药比摆弄媳妇还上心,杨木林子要不是他…”周大海的声音有些哽咽,用力清了清嗓子,“…所以,你们这些小崽子,都给老子好好活着!把本事练扎实,别辜负了那些先走一步的弟兄用命给你们换来的机会!”
新兵们沉默着,手里的窝头仿佛重若千斤。那些牺牲的名字,不再是名单上冰冷的符号,变成了有血有肉、可以触摸的记忆。
在狙击手训练的山谷,赵小川不再只是重复水生的教导。他会把新选拔的狙击苗子叫到一起,分享自己第一次狙杀敌人时的紧张,以及如何克服。
“水教官说过,狙击手的心要像这雪原,外面再乱,里面也得是静的。”赵小川看着几个年轻的队员,“我当时不信,觉得手里有枪就行。直到野狼峪那一枪打飞…才明白,技术练到手上容易,练到心里难。”
他指着远处一棵在风中摇曳的枯树:“盯着它,感受风的节奏,找到它晃动中那一瞬间的静止。打枪,打的就是那个瞬间。”
一个新队员忍不住问:“赵教官,你…你杀第一个敌人的时候,是啥感觉?”
赵小川沉默了片刻,眼前闪过第一个倒在他枪口下的日军曹长:“感觉?没什么感觉。就想着,他死了,咱们的战友就能少死几个。在这里,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人的残忍。这话,是林大队长说的。”
潜移默化中,水生的冷静、林锋的决绝,正通过赵小川,一点点注入这些新生代狙击手的血脉。
爆破训练场上,胡老疙瘩不再固执于自己的“土法子”。他开始主动向林锋请教更精确的爆破计算,甚至拉着李文斌帮他记录数据。
“文斌,你脑子好使,帮俺算算,炸那个石砬子,用多少药,搁哪儿放最得劲?”胡老疙瘩指着远处一个模拟目标。
李文斌有些意外,随即拿出小本子和铅笔,认真地计算起来。两人一个经验丰富,一个理论扎实,竟配合得颇为默契。
“胡大哥,你这藤条绊索的想法其实很好,如果能把触发机关再改进一下,增加可靠性…”李文斌算完,也鼓起勇气提出建议。
胡老疙瘩眯着眼听着,时不时点点头:“嗯,你小子说得在理…”
一种基于相互认可和取长补短的纽带,在老兵与新兵之间悄然建立。
夜深了,营地渐渐安静。“夜莺”查完哨,看到李文斌还就着篝火的余烬,在本子上写着什么。她走过去,轻声问:“还在想白天的事?”
李文斌抬起头,眼神已经比野狼峪时坚定了许多:“教官,我在复盘。我在想,如果下次再遇到那种情况,我该怎么反应才能更快,更准。”
“夜莺”看着他,冰冷的目光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记住那种害怕的感觉,然后驾驭它。恐惧是野兽,驯服了,就是你的坐骑。这是…很多老侦察兵用命换来的经验。”
她没有多说,转身融入黑暗。李文斌看着她的背影,用力握紧了手中的笔。
没有隆重的仪式,没有刻意的说教。在这北国的寒夜里,在汗水、鲜血与共同记忆的浇灌下,“雪狼”的精神——坚韧、忠诚、机智、无畏,以及对战友生命的珍视,正通过老兵的言传身教,通过每一次并肩作战,通过每一个日常的瞬间,悄然流淌,无声地浸润着每一个新加入的成员。
狼群的獠牙需要磨砺,狼群的魂,更需要传承。这支队伍,正在完成一场跨越生死与代际的精神接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