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坑洼不平的公路,扬起一路黄尘。军用卡车的篷布缝隙里,漏进八月灼热的阳光和窗外流动的景色。
林锋靠在颠簸的车厢板上,身侧是其他几位同样奉命前往芷江参加受降仪式相关活动的功勋军官代表。车厢里气氛热烈,充斥着兴奋的议论和畅想未来的笑语。胜利的喜悦如同实质般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感染着每一个人。
“嘿!到了芷江,非得看看那日本鬼子是怎么低头的!”
“听说还有洋人记者拍照呢,咱们这可算是露脸了!”
“等打完这最后的仗,回家娶房媳妇,这辈子也算值了!”
听着同袍们质朴而充满希望的交谈,林锋嘴角勉强牵起一丝弧度,附和着点了点头,却没有加入讨论。他的目光投向窗外,掠过路边欢呼着向军车招手的百姓,掠过残破的工事和尚未清理的战场遗迹,掠过在烈日下重新开始耕耘的农人。
胜利的狂欢之下,战争的创伤依旧触目惊心。民生凋敝,百废待兴。而车厢内同袍们对“打完最后的仗”的期待,却让他心头笼罩着一层更深的阴影。只有他知道,或者他“预知”,对于这个国家而言,一场规模空前的内战阴云正在胜利的曙光中快速积聚。
他摸了摸胸前,那枚冰冷的青天白日勋章膈应着军装。这份用无数战友(王大锤、李石头、猴子、孙大炮……)鲜血换来的“荣光”,此刻更像是一副无形的枷锁,将他与这个即将走向未知岔路口的“正统”捆绑得更紧。王耀武的暗示、即将面对的更高层面的关注,都让他感到一种深陷泥潭的窒息感。
卡车驶过一个弹坑,剧烈地颠簸了一下,肋下的伤口传来一阵隐痛,让他微微蹙眉。这处新伤,连同左臂那狰狞的旧疤,都是这段残酷岁月的见证。融合了林二狗的记忆后,他对这个时代有了更深的卷入,那些牺牲的战友不再是模糊的背景板,而是有血有肉、曾与他同吃同住、最终倒在身边的兄弟。他们的面孔时常在眼前浮现,让“等待战争结束回家”这个简单的念头变得沉重而奢侈。
“林连长,听说你在上海那边又立了大功?真是给咱老部队长脸啊!”旁边一位少尉军官凑过来,语气带着羡慕和敬佩。
林锋收回思绪,淡淡一笑:“弟兄们用命换来的,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他巧妙地将话题引开,询问对方在之前战役中的经历,避免了过多谈论自己。
车厢再次被热烈的战斗故事填满。林锋安静地听着,心中却已飞向了芷江。他知道,那里不仅是荣光的顶点,更是一个巨大的漩涡中心。各方势力、各种心思都将在这场受降的舞台上交织碰撞。
而他,一个心并不在此的“英雄”,该如何应对?他所掌握的超越时代的知识和技能,又该如何在这历史的关口自处?
卡车轰鸣着,载着一车胜利的喜悦和一个人沉重的思绪,向着芷江,向着那荣光与暗流并存的命运节点,不断前进。窗外,被战火蹂躏的土地在烈日下沉默地延伸,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又仿佛在等待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