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女孩看起来二十出头，打扮并不像其他陪酒小姐那样艳俗，穿着一件简单的黑色吊带裙，妆容精致却不过分，眼神里带着一种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疏离和淡淡的忧郁。她很少主动和人说话，只是偶尔被点到才唱首歌，声音空灵，带着一丝沙哑的磁性。
青云注意到，有几个自诩风流的客人试图去搭讪她，都被她不冷不热地敷衍了过去。
有点意思。青云心里一动。这种女孩在这种地方，要么是有故事，要么就是别有目的。
他拿起酒杯，起身走了过去，很自然地在她旁边的沙发扶手上坐下。
“一个人喝闷酒？”青云的声音放缓，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慵懒和磁性。
女孩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她的眼睛很大，很亮，像蒙着一层水雾的黑色琉璃，带着一丝警惕和审视。她认出了青云是这间包房的“主人”之一。
“老板想听歌吗？”她避开了问题，声音清冷。
“听歌不如听故事。”青云晃着酒杯，目光落在她纤细手指上的一道不甚明显的旧疤痕上，“比如，这道疤的故事？”
女孩的手指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眼神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恢复了平静：“不小心划的。没什么故事。”
“是吗？”青云微微一笑，身体微微前倾，拉近了一点距离，他身上淡淡的须后水味道和一丝危险的气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的吸引力，“我觉得，每个留在‘月色’的女孩，都应该有一个不得不留下的故事。你的呢？”
他的目光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穿透力，仿佛能看进人的心里。
女孩似乎被他的气势和直接震慑了一下，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用力。她沉默了几秒，忽然自嘲地笑了笑：“如果我说，我是来找人的，老板信吗？”
“找人？找谁？仇人？还是情人？”青云追问，语气依旧轻松，却带着引导性。
“找一个…欠了我很多东西的人。”女孩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恨意，“但他好像…惹了更大的麻烦，消失了…”
青云心中一动。消失？欠了很多东西？会是和罗家、或者罗马有关的人吗？
“哦？这么大的麻烦？需要帮忙吗？”青云故作随意地问道，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酒杯，“在东门，有时候多个朋友，多条路。”
女孩抬起头，深深地看着青云，似乎想判断他的话有几分真心。包房里变幻的灯光在她脸上明明灭灭。
“老板看起来…不像普通的客人。”她试探着说。
“来这里的，谁还没点故事呢？”青云避重就轻，举起酒杯，“就当交个朋友。说不定，你要找的人，我也刚好认识呢？”
女孩犹豫着，最终还是拿起酒杯，和青云轻轻碰了一下。玻璃杯发出清脆的声响。
“我找的人…叫刀疤强。”女孩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以前跟罗马爷手下混的…后来好像卷了什么东西跑了…”
刀疤强？罗马的手下？青云迅速在脑中搜索这个名字，似乎有点印象，是个小头目。
就在青云想继续套话时，包房的门被猛地推开！一个喝得醉醺醺、满脸横肉的光头壮汉闯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个一看就不是善茬的马仔。
“小薇！妈的！老子叫你过去喝酒你没听见啊？躲在这里陪小白脸？！”那壮汉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青云旁边的女孩，骂骂咧咧地就冲了过来，伸手就要去抓她！
女孩吓得脸色一白，下意识地往青云身后躲。
青云眉头一皱，起身挡在了女孩身前，脸上依旧带着笑，眼神却冷了下来：“这位大哥，不好意思，这位小姐现在有客人。”
“客人？你算老几？！”那壮汉喷着酒气，一拳就朝青云脸上砸来！
青云早有防备，身体微微一侧，避开拳头，同时右手快如闪电般叼住对方的手腕，顺势一拉一扭！
“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脱臼声！
“嗷——！”壮汉发出杀猪般的惨叫，整个人被青云顺势按倒在茶几上，酒水果盘洒了一地！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壮汉带来的马仔都没反应过来！
小黄和那几个小姐也吓呆了！
青云一脚踩在壮汉的后背上，让他动弹不得，然后抬起头，冰冷的目光扫过那几个想要冲上来的马仔：“怎么？想一起玩玩？”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煞气！那几个马仔被他的眼神和身手震慑住了，一时不敢上前。
新经理闻声赶紧带着保安冲了进来，看到这场面，额头冷汗直冒：“豹哥！云哥！误会！都是误会！豹哥喝多了，我代他给云哥赔罪！”他显然两边都惹不起。
青云冷哼一声，松开了脚。那个叫豹哥的壮汉被手下搀扶起来，捂着脱臼的手腕，又痛又怒，却不敢再放狠话，只是用怨毒的眼神瞪了青云和那个叫小薇的女孩一眼，灰溜溜地走了。
包房里一片狼藉，气氛尴尬。
小薇看着青云，眼神复杂，有感激，也有一丝恐惧。
青云整理了一下衣服，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对她笑了笑：“看来你的麻烦还不小。需要我送你回去吗？”
小薇咬了咬嘴唇，最终摇了摇头：“谢谢老板，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她似乎被刚才的事情吓到了，也或许是对青云产生了更深的忌惮，匆匆拿起包，低头离开了包房。
青云看着她的背影，目光深邃。这个女孩，和她要找的“刀疤强”，或许是一条意外的、通往罗马势力的线索。
经过这么一闹，也没了继续待下去的心情。青云和小黄也很快结账离开。
回到车上，小黄忍不住道：“青云哥，为了个小姐，得罪了‘疯豹’那伙人，值吗？那家伙是罗马手下一条疯狗。”
“疯狗的主人，才是关键。”青云看着窗外流逝的霓虹，眼神明亮，“罗马为什么突然插手？他想要什么？这个‘刀疤强’又卷走了什么？这些答案，可能比直接去青城后山更重要。”
他感觉，自己似乎无意中又触碰到了另一条重要的线头。而这潭水，也因为罗马的入场，变得更加浑浊，也…更加有机可乘……回到藏身的筒子楼，已是凌晨。之前的喧嚣和酒精带来的麻痹感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更深沉的疲惫和紧绷感。
阿来还没睡，正警惕地守着周明华。看到青云和小黄回来，他松了口气，但立刻注意到青云神色间的异样和小黄欲言又止的表情。
“怎么了？场子里出事了？”
小黄看了一眼青云，得到默许后，才把“月色”里发生的事情，尤其是那个叫小薇的女孩和“疯豹”的冲突，简单说了一遍。
“刀疤强？”阿来皱紧眉头，努力回忆着，“好像有点印象…以前确实是跟罗马混的，管过几个地下赌档，后来听说是因为赌输了太多钱，卷了场子里的流水跑路了…罗马最恨吃里扒外，当时发了好大火，派人四处找他…没想到这孙子还没被逮到？”
卷款跑路？青云捕捉到这个信息。罗马这种老派大佬，对规矩看得极重，手下人卷款逃跑，无疑是触了他的逆鳞。
“那个小薇…”青云沉吟道，“她说刀疤强欠了她很多东西…会不会不仅仅是钱？”
“青云哥，你的意思是…”小黄眼睛一亮，“刀疤强跑路卷走的，可能不只是罗马的钱？或者…他逃跑的原因，没那么简单？”
“有可能。”青云点头，“罗马突然插手物流园的事，动机不明。如果不仅仅是为了那笔旧账或者巨款，而是因为刀疤强卷走了某种对他更重要的东西…比如，某些能威胁到他的证据？或者，与罗家相关的某些秘密？”
这个推测让三人都感到一阵寒意。如果真是这样，那罗马的介入就更加复杂和危险了。
“我们需要找到这个刀疤强。”青云做出决定，“他可能是一个关键的突破口，甚至可能成为我们对付罗马或者罗家的一个意外筹码。”
“可是人海茫茫，我们去哪儿找？”阿来为难地说，“罗马找了那么久都没找到。”
青云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沉寂的夜色。他想到了小薇那双带着恨意和倔强的眼睛。
“从那个女孩入手。”青云缓缓道，“她既然在‘月色’那种地方找人，说明她认定刀疤强可能会在那里出现，或者那里有他的线索。而且，她看起来不像毫无准备。”
他拿出手机，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拨打陈静的号码。不能事事都依赖那个神秘的力量。他需要建立自己的信息渠道。
“小黄，”青云转身，“明天你想办法，再回‘月色’，找那些消息灵通的老服务员或者小姐，打听一下那个小薇的具体情况，住址、常去的地方、社会关系，越详细越好。注意，绝对要隐秘，不能让她察觉。”
“明白！”小黄点头。
“阿来，你看好家。我去见个人。”青云的眼神变得深邃。
“见谁？”
“七爷。”青云吐出两个字。
是时候，去拜会一下这位东门辈分最高、也可能知道最多内情的老江湖了。或许能从七爷那里，得到关于罗马、关于罗家、甚至关于那位“程先生”的更多信息。他一直有种感觉，七爷知道的，远比他表现出来的要多。
第二天下午，青云换了一身得体的衣服，独自一人来到了七爷那座位于老城区深巷中的幽静宅院。
通报之后，管家引着他穿过几重庭院，来到后院一个种满了花草的暖房。七爷正穿着一身白色的太极服，慢悠悠地给一盆兰花浇水，神态闲适。
“七爷。”青云恭敬地行礼。
“小云来了啊。”七爷放下水壶，擦了擦手，笑眯眯地指了指旁边的藤椅，“坐。听说你最近，挺忙？”
青云心中一动，七爷这话显然意有所指。他在藤椅上坐下，开门见山：“七爷，晚辈遇到难处了，想来请教您老。”
“哦？说说看。”七爷端起旁边的紫砂壶，给自己斟了杯茶，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青云没有提及相册和《三国演义》的核心秘密，只是将近期与罗家（隐去了具体身份，只称为“一伙能量很大的外地人”）的冲突、以及罗马突然介入的情况大致说了一遍，重点描述了物流园的火并。
七爷静静地听着，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容，看不出什么情绪。
直到青云说完，七爷才缓缓呷了口茶，慢悠悠地道：“罗马那老小子…脾气还是那么爆。一点就着。”
他放下茶杯，看向青云，眼神变得有些深邃：“小云啊，你知道东门这地方，为什么这么多年，能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吗？”
青云摇头：“请七爷指点。”
“是因为有规矩。”七爷淡淡道，“老的少的，都得守规矩。罗马守他的规矩，我守我的规矩，大家井水不犯河水，才能相安无事。”
他顿了顿，语气微沉：“但现在，有人不想守规矩了。外面来的过江龙想掀桌子，罗马这头坐地虎也想趁机咬块肥肉。这水，自然就浑了。”
“那七爷您…”青云试探着问。
“我？”七爷笑了笑，笑容里却带着一丝老狐狸般的狡黠，“我老了，只想守着这一亩三分地，安度晚年。打打杀杀的事情，不想掺和喽。”
青云心中微微失望，但七爷接下来的话，却又让他提起了精神。
“不过嘛…”七爷话锋一转，“规矩坏了，大家都没好处。有些人，手伸得太长了，确实不太像话。”
他看似随意地用手指蘸了茶水，在石桌上写了一个字，随即又用手掌抹去。
虽然只是一瞬间，青云还是清晰地看到了那个字——「程」。
七爷看着他，意味深长地说：“小云啊，有时候，年轻人多闯闯是好事。但也要看清楚，哪条路能走通，哪座桥…稳当。”
青云的心脏猛地一跳！七爷这是在暗示他，“程先生”那座桥，是稳当的？他几乎可以肯定，七爷绝对知道“程先生”的真实身份，甚至可能更多！
“多谢七爷指点。”青云压下心中的激动，恭敬道，“那关于罗马…”
“罗马啊…”七爷眯起眼睛，像是在回忆，“这老小子，贪财，好面子，更记仇。他这次跳出来，依我看，八成不是为了那点陈年旧账，更像是…家里丢了什么要紧的、见不得光的东西，被人捏住了痛脚，急眼了。”
丢了要紧的、见不得光的东西？刀疤强？青云的推测再次得到了侧面印证！
“那您觉得，他会怎么做？”
“怎么做？”七爷嗤笑一声，“当然是掘地三尺，也要把吃里扒外的老鼠和丢的东西找回来。不然，他罗马以后还怎么在东门立足？”
离开七爷的宅院，青云的心情更加沉重，却也更加清晰。
七爷的暗示已经非常明显：信任“程先生”，而罗马的软肋很可能就在那个卷款跑路的刀疤强身上！
刚回到藏身点附近，小黄也急匆匆地赶了回来，脸上带着兴奋。
“青云哥！打听到了！那个小薇，真名叫赵晓薇，不是本地人，以前好像是个大学生，她爹以前跟刀疤强一起做过生意，后来好像被刀疤强坑了，欠了一屁股债，气得中了风，现在还在医院躺着呢！她辍学回来打工挣钱还债，一直在找刀疤强！她好像打听到刀疤强有个相好的，在城西一家叫‘夜来香’的小发廊做事！”
赵晓薇…刀疤强的相好…城西“夜来香”发廊！
一条清晰的线索链浮现出来！
“干得好！”青云精神一振，“准备一下，今晚去城西‘夜来香’！”
刀疤强，这条关键的泥鳅，似乎终于要露出踪迹了！而抓住他，或许就能握住一把指向罗马，甚至搅动整个局面的钥匙！
夜幕，再次悄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