拦路的少女身形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可她的脊梁却挺得笔直。
像一株在寒风中宁折不弯的翠竹。
她身旁立着一块简陋的木板。
上面用一手娟秀而又有风骨的小楷清晰地写着四个字——“卖身葬父”。
周辰示意牛车停下。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个少女的身上。
她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
一张素净的瓜子脸未施粉黛,却比周辰见过的任何一个涂脂抹粉的女子都要来得清丽动人。
她的眉眼之间带着一股淡淡的书卷气。
那双清澈的眸子虽然因为悲伤而显得有些黯淡,却依旧透着一股不肯向命运低头的倔强和清冷。
这是一个有故事的女人。
“这位姑娘。”
周辰从牛车上跳了下来,缓步上前。
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一些。
“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少女抬起头看了周辰一眼。
当她看到周辰身后浩浩荡荡、足有四五十人的队伍时眼中闪过一丝警惕。
但她还是福了一福,声音清脆却又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悲戚。
“小女子温心怡,家父……家父不幸病故。只求能有哪位善心人出十两银子,让小女子能为家父置办一副薄棺入土为安。小女子愿为奴为婢,终身侍奉,绝无怨言。”
温心怡。
周辰默念了一下这个名字。
他还没来得及再多问些什么。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车轮碾压地面的“咯吱”声便由远及近。
一辆装饰得极其华丽的马车在一群家丁的簇拥下嚣张地停在了路中央。
车帘被一只戴满了名贵扳指的手猛地掀开。
一个穿着华丽丝绸、脸上涂满了厚厚脂粉、看起来就酒色过度的年轻公子哥从车上探出了脑袋。
他那双浑浊的眼睛在看到路边那楚楚可怜的温心怡时,瞬间便爆发出了一阵毫不掩饰的淫邪光芒!
“哟!这不是咱们县里大名鼎鼎的‘冰山美人’温大才女吗?”
那公子哥的声音轻佻而又充满了戏谑。
“怎么?你当大儒的老爹死了?”
温心怡的小脸瞬间变得一片煞白!
她的身体因为愤怒和羞辱而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充满了对眼前这个男人的刻骨恨意!
这个男人她认识。
正是,一手将他爹爹构陷入狱、最终害得他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青阳县县令的独子吴天德!
只是此吴天德非彼吴天德。
他是县令的儿子,是这青阳县里真正的土皇帝!
“哈哈哈哈!”
吴天德看着温心怡愤怒的模样笑得更加得意了。
“卖身葬父?十两银子?”
他从怀里掏出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用手中的折扇夹着递到了温心怡的面前。
“来,本少爷今天心情好。”
“这张银票你拿去。不但够你葬了你老不死的爹,还够你买一身绫罗绸缎了。”
他充满了侮辱性的言语让周围所有的人都为之侧目。
温心怡紧紧地咬着自己的嘴唇。
她没有去接那张银票。
吴天德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悦。
“怎么?嫌少?”
他收回银票,用那柄镶金的折扇轻佻地挑起了温心怡那尖俏的下巴。
强迫她抬起头看着自己。
“温心怡,你别给脸不要脸!”
他的声音变得阴冷起来。
“你爹在的时候你清高、你孤傲,本少爷还敬你三分。现在你家已经完了!你不过是个连饭都吃不上的贱民!”
“本少爷肯花钱买你是你的福气!你最好识时务一些!”
温心怡那双清冷的眸子里燃烧起了熊熊的怒火!
她猛地偏过头躲开了那柄让她感到无比恶心的折扇!
然后她缓缓地开口了。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得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声音里充满了读书人特有的铮铮傲骨!
她缓缓吟诵道:
“宁为玉碎,”
“不为瓦全!”
这八个字像八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吴天德的脸上!
让他那张本就苍白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好!好一个宁为玉碎!”
吴天德勃然大怒!
他彻底撕下了伪装,脸上露出了狰狞的面目!
“来人!”
他嘶吼道!
“把这个不知好歹的贱人给本少爷绑了!直接带回府上去!”
“我倒要看看是你的骨头硬,还是本少爷的鞭子硬!”
他身后的那几个身强力壮的家丁立刻就如狼似虎地朝着温心怡扑了过去!
温心怡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绝望的神色。
然而。
就在这时。
一道道衣衫褴褛却又充满了肃杀之气的身影。
从那辆牛车的后面缓缓地站了出来。
是那些刚刚才被周辰从贫民窟里拯救出来的流民。
是那个刚刚才被周辰重新点燃了英雄之火的独臂老兵!
他们的人数并不算多。
只有区区数十人。
他们手中的武器也依旧只是些木棍和锄头。
但他们却自发地肩并着肩、手挽着手。
组成了一道并不算厚实却又坚不可摧的人墙!
将那个瘦弱无助的少女死死地护在了身后!
他们没有说话。
也没有呐喊。
只是默默地向前踏出了一步。
那一步沉重而又整齐划一。
仿佛踏在了所有人的心上!
一股无声的、却又足以让天地都为之变色的滔天煞气,从这群刚刚才获得了新生的“贱民”身上轰然爆发!
那几个本已扑到近前的吴府家丁被这股气势骇得硬生生止住了脚步!
他们的脸上露出了不敢置信的惊恐神色!
吴天德也彻底傻眼了。
他看着眼前这群衣衫褴褛却眼神凶悍、仿佛随时都准备拼命的流民。
又看了看那个从头到尾都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的清秀年轻人。
他的心中第一次升起了一股名为“恐惧”的情绪!
他色厉内荏地指着周辰嘶吼道:
“你……你们!想干什么?!”
“想造反吗?!”
最终。
在周辰这边那人多势众且悍不畏死的气势压迫下。
这位不可一世的县令之子还是选择了退缩。
“好!很好!”
“你们都给我等着!”
他撂下一句最经典的狠话。
便命令车夫调转马头灰溜溜地逃走了。
一场危机暂时解除。
周辰这才缓步走到了那个还处于巨大震惊之中没有回过神来的才女面前。
他看着这个才情与美貌并存、风骨与傲气齐聚却又身陷绝境的女子。
心中生出了浓浓的爱才之意。
他平静地开口问道:
“姑娘。”
“你愿不愿意。”
“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