坡下草丛晃动，不是风。
沈照的探阴棒还在震，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地底往上顶。她没说话，手指顺着棒身滑到底，指尖一热，血就流下来了。那血顺着金属沟槽往下淌，在末端凝成一点红。
陈九黎伸手把她拉到身后，油纸伞撑开，伞面微微发黄，还带着点酒气。他没回头，只低声说：“闻人烬，准备。”
闻人烬已经把铜铃拿在手里，牙咬着舌尖，没松。
草丛里没有脚步声，也没有呼吸。可沈照知道他们在。不止一个，是好几个，藏在石头缝里、土堆后头、树根底下。她的通幽骨一直在响，像有人在耳边敲钟。
“北边。”她说，“七丈外，主位那个……气息最沉。”
陈九黎左眼突然一烫。
金纹浮出来，瞳孔像是被火燎过，亮得吓人。他抬头扫了一圈荒坡，目光落在远处一块半埋的石碑上。就在那一瞬，胸前那片金甲忽然微光一闪，像镜子照出了什么。
他看清了。
草根底下趴着三个人影，姿势扭曲，像是被人硬塞进地里的木偶。右边那块大青石后面还蹲着两个，手搭在刀柄上。最远的那棵歪脖子树下，有个穿黑袍的坐着，背对着月光，头都没动。
“三点钟方向。”陈九黎声音压得很低，“主位者不动，但他在看我们。”
闻人烬眯起眼，“你怎么看得见？”
“金甲映出来的。”他抬手摸了下胸口，“他们用阴气遮形，可遮不住本体轮廓。金甲能反照真影。”
沈照靠在一块石头上，喘了口气，“我看不到人，但能感觉到魂叠着魂。外面一层是活人皮，中间是死气，最里面……有东西在动。”
“倭魂？”闻人烬问。
沈照点头，“三重叠，不散不逃，说明有人在控。”
陈九黎把伞交到左手，右手两根银针已经捏在指间。他没说话，只是盯着那棵树下的黑影。金纹还在跳，左眼越来越烫，像是有根线从瞳孔里伸出去，直直连到对方眉心。
“他在等我们先动手。”他说，“想逼我们耗力气。”
“那就别让他如意。”闻人烬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铜铃上。铃身瞬间变暗，像是吸饱了水的布。她手腕一抖，铃声响起。
不是清脆，也不是尖利。
那声音像是一把钝刀在刮骨头，又低又沉，却传得极远。
草丛猛地一颤。
所有藏匿的气息全乱了。那些原本稳如死物的黑影开始扭曲，有的往后缩，有的直接翻滚躲闪。树下的黑袍人终于动了，肩膀轻轻一抖，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
“破了。”闻人烬抹了把嘴边的血，“幻术散了。”
陈九黎眼神一紧，“但他没退。”
沈照突然抬手，手指在空中划了一道。她闭着眼，可动作极稳，像是在画符。指落的瞬间，地面裂开一道细缝，幽蓝的光从缝里窜出来，直射北方。
那道光正中树下黑袍人眉心。
黑影剧烈晃动，喉咙里发出一声不像人声的嘶叫。他的身体开始抽搐，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挣扎要往外爬。
“他在撑。”沈照声音发哑，“倭魂没断根，还有外力接引。”
“那就断它。”陈九黎把银针往自己掌心一扎，血立刻涌出来。他抓住沈照的手腕，另一只手按上她后背，将气血顺着经脉送进去。
沈照浑身一震。
她的脸色瞬间白得像纸，可气息却猛地涨起来。探阴棒插进地里，整根都在抖。她双手合十，然后猛然朝下一按。
地面又裂开一条缝，比刚才更深。
幽光暴涨，像是从地底冲上来的火。那束光缠住黑袍人双腿，往上爬，一直缠到胸口。他的黑袍开始冒烟，皮肤下有东西在游走，像虫子钻来钻去。
“快出来了。”沈照咬牙，“再压三秒——”
话没说完，四周草丛突然炸开。
七八道黑影同时扑出，手里都拿着短刃，直冲三人而来。这是残党反扑，想打断施法。
陈九黎冷笑一声，伞面一转，酒香混着朱砂味扩散开来。冲在最前的两人撞上那层气雾，动作顿时一滞，像是踩进了泥里。他右脚一蹬地，整个人冲上去，伞尖点地，借力跃起，一脚踹中第三人胸口。
那人飞出去两丈远，砸倒一片荒草。
闻人烬也没闲着。她掏出最后一张爆破符，咬断毛笔杆点燃引信，甩手就扔向左侧包抄的两人。轰的一声，火光炸开，泥土四溅。那两人当场被掀翻，短刃脱手。
“别让他们靠近沈照！”陈九黎喊。
闻人烬点头，铜铃再摇。这一次铃声更沉，像是敲在人心口。剩下的几个黑影动作明显迟缓，脚步踉跄，像是被什么东西拖住了腿。
沈照那边压力稍减。
她额头全是汗，鼻血顺着嘴角流下来，滴在衣领上。可她的手没抖，一直压着地面，幽光牢牢锁住树下那人。
“再……一下。”她喘着说，“就能逼出本魂。”
陈九黎落地站稳，左眼金纹未散。他盯着那棵树，突然开口：“你背后是谁？是不是闻家老宅那个晚上死的日本人？”
黑袍人没回答。
可他身体猛地一僵，像是被戳中了什么。
陈九黎笑了，“果然是你。当年没烧干净，现在借壳还魂？”
沈照突然闷哼一声，身子一晃。
幽光弱了一瞬。
“不行……压不住……”她声音发虚，“需要更多气。”
陈九黎二话不说，又扎了一针，这次是右手虎口。血顺着经脉流过去，沈照的气息重新稳住。幽光再次暴涨，几乎照亮半片荒坡。
树下那人终于跪下了。
他的头一点点低下，脖颈发出咔咔的声响。然后，一团黑雾从他嘴里挤出来，像蛇一样扭动，想要逃。
“别让它走！”闻人烬大喊。
陈九黎抬手，伞尖一挑，一道红绸从袖中飞出，直射那团黑雾。红绸在空中展开，像一张网，眼看就要缠上——
黑袍人突然抬头。
他的脸还是人的样子，可眼睛已经全黑，没有眼白。他张嘴，发出一声极低的音，像是某种咒语的开头。
沈照猛地睁眼。
“小心！他还有后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