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淅淅沥沥下了两日，将谢家宅院的青石板冲刷得油亮，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气息。西跨院里，柳氏坐在窗边，手里捏着一方绣了一半的帕子，眼神却阴鸷地盯着院外的雨帘，指腹无意识地将绣线捻得发皱。
她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前几日精心策划的计谋，本想借着残次面料毁了林婉清的婉清阁，没成想被那个毛丫头谢研一眼识破，林婉清不仅妥善安抚了客人，连半分风声都没往府里传，倒显得她这个背后使绊子的人，像个跳梁小丑。
“夫人，喝口茶暖暖身子吧。”贴身丫鬟青黛端着一杯热茶进来，见她脸色难看，小心翼翼地劝道，“那林氏运气好，这次没成，咱们以后有的是机会。”
柳氏接过茶杯，指尖却冰凉。她哪里等得起？林婉清有周府做靠山，周将军手握兵权，在京城也是排得上号的人物，周夫人又是林婉清的手帕交；如今婉清阁生意红火，林婉清在谢家的底气越来越足，连谢承业看她的眼神，都比从前温和了几分。再这么下去，她在谢家，怕是连立足之地都要没了。
“运气好？”柳氏冷笑一声，茶水的热气模糊了她眼底的算计，“她能靠周府，靠铺子，我便让她这两样都成了扎在她自己心上的刺。”青黛不解地抬头，就见柳氏放下茶杯，突然起身走到妆台前，对着铜镜仔细理了理鬓发，又换了件素净的月白色襦裙，瞬间褪去了方才的阴狠，换上了一副温婉柔顺的模样。
“老爷今日该从商行回来了，去把厨房里炖着的莲子羹端出来，我亲自送去书房。”柳氏吩咐道，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笃定。青黛虽不知夫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也不敢多问，连忙应声去了。
酉时末刻，谢承业果然披着一身雨气回了府。他刚换下湿衣，喝了口热茶缓过劲，就见柳氏端着一个描金漆盒，轻手轻脚地走进了书房。
“老爷今日辛苦了。”柳氏将漆盒放在桌上，小心翼翼地掀开盖子，一股清甜的莲子香立刻弥漫开来。白瓷碗里，莲子炖得软糯，汤汁浓稠，正是谢承业平日里最爱的口味。“知道老爷今日要去城外的货栈对账，特意让厨房炖了这个，您快尝尝。”
谢承业看着她温顺的模样，紧绷了一天的神经稍稍放松，拿起勺子舀了一口，莲子的清甜混着冰糖的醇厚，入口即化。“有心了。”他淡淡说了一句，语气里听不出太多情绪。
柳氏顺势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手里拿着帕子，状似无意地帮他擦了擦桌角的水渍，声音轻柔得像窗外的雨丝：“老爷能喜欢就好。说起来，妾今日在院里绣活，倒是听见下人们闲聊，说最近夫人时常去谢府别院。”
谢承业舀莲子的动作顿了顿，抬眼看她：“别院？她去那里做什么？”
“听说是去找周夫人。”柳氏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浅影，语气里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犹豫，“妾本不该多嘴，可毕竟是府里的事，心里总有些不安。老爷，您说，夫人会不会是想借着周府的势力，来掌控咱们谢家的商行啊？”
这话一出，书房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谢承业的眉头立刻拧了起来，将勺子重重放在碗沿上，发出“当”的一声轻响。“别胡说！”他语气带着几分不悦，“婉清不是那样的人。她与周夫人交好，本就是因为周夫人是浩楠的岳母，两家是亲家，走动频繁些有什么不妥？你就是心思太多，整天在家胡思乱想。”
被他这么一斥，柳氏的眼圈瞬间红了，她连忙起身，微微屈膝行了个礼，声音带着几分委屈：“是妾失言了，老爷莫怪。妾也希望是妾想多了，毕竟夫人是孩子们的生母，若是能和和气气的，自然是最好的。”
她一边说，一边伸手拭了拭眼角，那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倒显得谢承业方才的斥责有些过分。“只是……”柳氏话锋一转，声音压得更低，“您看，婉清阁如今生意那么好，赚的银钱怕是比咱们丝绸铺子还多。夫人又深得周将军夫妇看重，周将军在朝中的势力您是知道的。若是她真有别的心思，想借着周府的势头，把谢家的产业都握在手里，到时候咱们谢家……”
她没有把话说完，只是轻轻叹了口气，那声叹息里满是担忧，却又故意留下了无限的想象空间。谢承业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的烦躁又添了几分，却也没再斥责她，只是挥了挥手：“行了，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让我清净会儿。”
柳氏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嘴上却依旧温顺：“那老爷慢用，妾就在外面候着，您有事随时叫我。”说罢，便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还贴心地替他关上了书房门。
书房里，谢承业看着碗里剩下的莲子羹，再也没了胃口。他不是不知道柳氏的心思，自从她嫁进来，就总在他面前说林婉清的不是，以前他只当是后宅妇人的争风吃醋，从未放在心上。可这次，柳氏的话却像一颗小石子，在他心里激起了一圈涟漪。
林婉清的性子，他是了解的，温和、通透，她不跟柳氏争风吃醋、不去打理谢家的铺子，却自己开起丝绸铺子，就是不想与柳氏有争端。柳氏的话虽有些无稽之谈，但是林婉清的不争不抢，却似乎更显示出她的不在乎，他一直在努力想要修补两人之间的裂痕，可是林婉清似乎一点儿也不在意他的感受。
更何况，婉清阁如今的生意蒸蒸日上，林婉清手里有了银钱，又有周府做靠山，底气自然越来越足。若真有一天，婉清阁越做越大，林婉清完全不依附于他，他该如何应对？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谢承业强行压了下去。他摇了摇头，暗自责备自己怎么会生出这样的想法，林婉清跟着他这么多年，从未有过二心，他不该因为柳氏的几句话就怀疑她。可越是这样想，心里的疑虑就像一根细刺，悄悄扎了进去，时不时地刺一下，让他坐立难安。
接下来的几日，柳氏像是摸准了谢承业的心思，不再直接提起林婉清和周府的关系，却总能“恰好”让他撞见些“巧合”。
那日清晨，谢承业正要去商行，刚走到府门口，就见柳氏站在门廊下，指着街对面轻声道：“老爷您看，那不是周府的管家吗？好像是来给夫人送东西的。”谢承业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林婉清正站在门口，接过周府管家递来的一个精致木盒，脸上还带着笑意。他心里莫名一紧，没等林婉清转身，就匆匆上了马车。
又一日傍晚，谢承业回府时，柳氏正陪着府里的老太太在花园里散步。见他回来，柳氏立刻迎上前，语气带着几分随意：“老爷回来了？今日周夫人又差人给夫人送了些京城的稀罕物，说是最新的胭脂水粉，还特意嘱咐是给语儿和研儿的。周夫人对咱们府里的孩子，可真是上心。”
谢承业“嗯”了一声，脚步未停地往书房走，可柳氏的话却在他耳边盘旋。周夫人对孩子们好是应当的，可这接二连三的馈赠，是不是也在暗示着什么？暗示周府对林婉清的支持，早已超出了亲家的范畴？
次数多了，谢承业心里的疑虑越来越深。他开始不自觉地留意林婉清的行踪，她每次出门，他都会下意识地问一句“去何处”；她从外面回来，他也会暗自观察她有没有带什么特别的东西。
那日林婉清从婉清阁回来，手里拿着一个锦盒，说是周夫人托她帮忙转交给谢家老太太的补品。谢承业看着那个锦盒，心里竟生出几分莫名的烦躁，语气也带着几分生硬：“周府倒是时常送东西来，你与周夫人的走动，是不是太频繁了些？”
林婉清正在整理锦盒的手顿了顿，抬起头疑惑地看着他：“我与周姐姐交好，她是我们亲家，多走动些有什么不妥？况且这次是周姐姐特意叮嘱要给母亲的补品，我总不能推辞。”
她的语气坦荡，眼神清澈，没有半分心虚。谢承业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避开她的目光，含糊道：“没什么，只是觉得你最近太忙，该多休息休息。”说罢，便转身进了书房，留下林婉清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眼底满是困惑。
她能感觉到，谢承业最近对她的态度有些奇怪，总是带着几分审视，像是在怀疑什么。她想来想去，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做得不对。难道是因为前几日婉清阁的面料问题？可她已经妥善处理了，也没在他面前提过柳氏的不是。
难道浩楠跟他说起自己想要和离的事了？可是自己跟浩楠说还要考虑考虑，浩楠没可能就先跟他说了啊。林婉清稍微思忖了一下就把这事放一边，继续干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