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光盛典,天界南天门。
祥云流金溢彩,铺展如无垠锦缎。
仙乐空灵缥缈,似从九霄云外袅袅传来。
那流光溢彩的云阶,宛如一座横跨天际的虹桥,连接着凡尘与神境。
各界使者的华服在氤氲仙光下交相辉映,织就一片流动的繁华。
怡鸢在子露如影随形的护卫下,踏上了这片土地——熟悉得令她神魂悸动,又陌生得让她只想逃离。
作为妖界使者,她一袭墨色华服,金线绣成的古老妖纹在步履流转间暗芒涌动,衬得容颜清丽绝伦,亦显妖界无上尊荣。
可那份本该睥睨四方的威仪,却被眉间一丝难以尽数敛去的紧绷悄然瓦解,宛若绝世美玉上那道惊心的裂痕。
子露一身玄黑劲装,勾勒出矫健利落的线条,英气逼人。
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眸时刻扫视八方,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凛冽气息,活像一头绷紧肌肉、随时欲择人而噬的守护雌豹。
那些关于她与凌归的流言,如同无形却无孔不入的阴风,在这盛大而敏感的场合下,虽不敢明目张胆刮到近前,但那些从四面八方投射而来的、隐晦而黏腻的探究目光,那些汇聚成一片令人窒息嗡鸣的窃窃私语,却似无数淬了寒毒的细针,精准地刺入怡鸢每一寸最敏感的神经末梢。
就在此时——
一道玄色身影,宛若九天寒意的凝聚体,骤然闯入她的视野!
如冰峰横亘,截断去路!
凌归!
他正与几位天界仙官交谈,玄衣墨发,身姿挺拔孤峭,侧脸线条如刀削斧凿,冷硬至极。
周身的冰寒气场仿佛能将空气都冻结成霜,将一切喧嚣隔绝在外。
心念电转间,就在怡鸢踏上最后一级云阶的刹那,他倏然侧首!
那双深不见底、寒渊般的墨瞳,毫无预兆地、精准无比地撞上了怡鸢慌乱抬起的视线!
四目相接!
怡鸢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冰冷的巨手狠狠攥住!
骤然停跳!
巨大的窒息感与尖锐的羞耻感如灭顶海啸,瞬间将她吞没!
完全是本能驱使,她脚步猛地一滞,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微仰,仿佛被那冰冷的视线灼伤,下意识就要转身逃离这个令她难堪欲死、心碎成齑粉的源头!
那份刻在脸上的、清晰得无处遁形的惊惶与退缩,如同烙印般刺目!
这细微却蕴含巨大信息量的动作,不仅被子露瞬间捕捉,更是分毫不差地落入了凌归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瞳之中!
凌归的眼神在刹那间变得极其复杂!
一丝纯粹的错愕如电光石火掠过眼底,但旋即,便被更汹涌、更刺骨的烦躁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刻薄的嘲讽所覆盖!
他微微眯起眼,狭长的眼眸中寒芒凛冽,像审视一个蹩脚戏子般,看着怡鸢那副避他如蛇蝎的模样。
呵……前几日还那般不管不顾、执着地纠缠上来,妄图从他这冰冷躯壳里抠挖出另一个人的温暖幻影,转眼倒似他成了什么洪水猛兽、污秽毒瘤?
这态度转换之迅疾,真是……虚伪得令人齿冷!
善变得可笑!
“阿鸢!”
子露反应快如鬼魅!
她强有力的手臂瞬间箍住怡鸢微颤的胳膊,温热而坚定的手掌如同烙铁,传递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与支撑。
她猛地凑近怡鸢耳畔,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金石相撞般的铿锵与绝对的护短,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迸出来的:“怂什么!给老娘挺直了!你是堂堂妖君!有我子露在,他敢动你一根头发试试?!用眼神给老子剐了他!”
话音未落,子露那如淬火利刃般的目光已毫不畏惧、甚至带着赤裸裸的挑衅,悍然迎上凌归投来的冰冷视线,杀气腾腾,警告意味十足!
在子露这堵滚烫而坚实的壁垒支撑下,怡鸢急促紊乱的呼吸终于勉强压下一丝。
她深深地、无声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里所有的惊惧都碾碎,随即猛地闭眼,再睁开时,眸中虽仍有惊涛骇浪后的余波暗涌,但那赤裸的惊惶已被强行镇压,覆上了一层精心淬炼出的、属于妖君的清冷与疏离,薄如蝉翼,硬如冰壳。
她挺直了仿佛被抽去力气的背脊,下颌微扬,对子露投去一个糅杂了感激与决绝的坚定眼神。
两人不再迟疑,并肩前行,径直来到凌归近前。
“凌归仙君。”
怡鸢的声音响起,平静得如同雪原深湖,不起微澜,辨不出喜怒。
她微微颔首行礼,姿态完美合规,无可指责,然而那周身弥漫的淡漠气息,却比极地寒风更能割裂距离。
“凌归仙君。”
子露抱拳示意,声音洪亮干脆,眼神却像两把刮骨钢刀,毫不客气地在凌归身上剐过。
凌归看着眼前这个瞬间“变脸”、戴上完美无瑕冰冷面具的怡鸢,那份强行堆砌的平静与拒人千里的疏离,非但没带来“麻烦远离”的轻松,反像一根带着倒刺的冰针,狠狠扎进他心头那团无名业火!
尤其是对比她方才那活见鬼般的惊恐,此刻的“平静”,简直虚假得刺眼!
讽刺得可笑!
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薄唇抿成一条泛着冷光的直线,似有无数刻薄冰语即将破膛而出,但最终,只是从鼻腔里冷冷地挤出一个毫无温度的:
“嗯。”
算是回应。
然而他那双深眸,却如探照幽火,在怡鸢那张竭力维持平静、却仍泄出一丝苍白的面容上停留了数息,目光中充满了审视、研判,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或不愿承认的、被滔天烦躁掩盖下的探究。
就在双方身形即将错开的电光石火间!
凌归脚步未有半分停滞,身形依旧孤傲挺拔,似未受丝毫影响。
然而,就在他玄色衣袂即将与怡鸢墨色华服彻底分离的刹那,一声极轻、极短促、却浸透了浓烈桀骜、不屑与冰冷嘲弄的嗤笑,仿佛裹挟着北地冰碴,清晰地、不容错辨地从他紧抿的唇缝间迸出——
“哼!”
那声轻若蚊蚋,几乎瞬间被周遭恢弘仙乐与喧嚣人声吞没。
但听在怡鸢耳中,却如九天惊雷炸响!
又似万载玄冰重锤,带着崩碎一切的蛮力,狠狠砸在她刚刚拼尽全力才勉强粘合的、脆弱不堪的心防之上!
她纤细的身形猛地一僵!
如被无形的冰锥瞬间刺穿脊骨!
一股恶寒从脚底直冲天灵,宽大袖袍中的指尖骤然冰凉刺骨,失了所有知觉!
“混账东西!”
子露立刻感受到怡鸢身体的僵硬与失温,勃然大怒,猛地扭头,喷火的双目死死钉在凌归那挺拔却散着无尽寒意的冷漠背影上,几乎要将他烧穿,从齿缝里狠狠碾出三个字:“别理这疯狗!”
凌归却已大步流星融入前方光怪陆离的人潮,只留下一道孤绝冷硬的背影,仿佛那声恶意嗤笑从未发生。
只是无人得见,他垂在身侧、掩于宽大玄袖中的手,早已紧握成拳,指节因极度用力而泛出森白死气;那线条冷硬的下颌,亦绷紧如拉满的强弓,泄露了其下远非表面平静的、熔岩般翻滚的躁郁与……某种难以言喻的窒闷。
怡鸢在子露几乎是半搀半扶的支撑下,机械地、一步一滞地向前挪动。
天界流光溢彩的琼楼玉宇、瑶草奇花在她眼中彻底褪为灰白死寂。
耳边仙乐依旧空灵悠扬,却似隔着一重厚厚的冰墙,唯有那声冰刺般的“哼”,如附骨之疽,在她脑颅内疯狂回荡、切割,将她的神魂撕扯得支离破碎。
凌归……你究竟欲如何?
避,你嘲我虚伪作态!
近,你厌我视你为影!
进无路,退无门!
怡鸢只觉一颗心被抛入滚油寒冰交替的炼狱,反复煎熬,乱成一团找不到线头的死结。
前方那仙光璀璨、万众瞩目的浮光盛典主殿,在她眼中,赫然已化作一张华丽而窒息的巨口,正吞吐着森森寒气,欲将她彻底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