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京、童贯之流甚至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一种被猛兽盯上的恐惧感从心底升起。
首当其冲的李纲,只觉得一股无形的杀气劈面而来,让他呼吸一滞。
他戎马半生,见过悍将,见过死士,却从未在任何一人眼中,见过如此浓烈、如此纯粹的杀伐之气。
这不是一个养在深宫的皇帝该有的眼神!
这眼神让他遍体生寒,心头巨震。
他张了张嘴,那满腔的忠勇之言,竟被这股气势死死地压回了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最终,他艰难地垂下头,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是。”
李云龙这才缓缓收回视线,心中却骂开了锅:你个不开窍的倔驴!
没看出来老子这是在挖坑给蔡京他们跳吗?
但骂归骂,他心里却又给李纲记了一功。
好钢,是块好钢,就是耿直到容易掰断。
以后有的是仗给你打,现在,先让老子把这帮祸国殃民的蛀虫家底给掏空了再说!
户部尚书白时中颤颤巍巍地出列,肥硕的身躯抖得像一团肉冻,他几乎是爬出队列的,手里那块象牙笏板都在打颤。
他偷偷瞥了一眼眼观鼻、鼻观心的蔡京,仿佛从那老狐狸的静默中汲取了一丝勇气,这才哭丧着脸,声音尖得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启奏……启奏陛下,国库……国库空虚,前日凑齐的五千万两,用于犒赏三军、抚恤阵亡将士家小、修缮城防之后,
已、已所剩无几……实在,实在是无力再筹办如此盛大的祭天大典了啊,陛下!”
他一边说,一边用袖子抹着根本不存在的眼泪,那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仿佛国库里的每一文钱都是从他身上割下来的肉。
李云龙坐在龙椅上,嘴角勾起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冷笑。
他心里跟明镜似的,这帮王八犊子,演戏演得真他娘的像!
五千万两,犒赏三军能用掉多少?
剩下的还不是进了你们这帮硕鼠的私囊!
现在就掀桌子,只会让这帮家伙抱团死扛,甚至狗急跳墙。
老子的炮还没架好,引信也没点着,不能让目标提前跑了。
他故意长叹一声,身子往龙椅里一靠,那股子刚刚凝聚的杀气瞬间消散,又变回了那个略带颓唐和烦恼的艺术家皇帝。
“唉,国事艰难至此,朕心甚忧。”
“诸位爱卿,可有为君分忧的良策啊?”
他把这个烫手的山芋,轻飘飘地扔回了殿中。
大殿里瞬间死寂。
方才还因李纲之事而紧绷的空气,此刻变得粘稠而尴尬。
那些平日里引经据典、口若悬河的言官们,此刻都成了锯了嘴的葫芦,一个个低眉顺眼,恨不得把脑袋缩进官服里,生怕皇帝的目光扫到自己身上。
谈江山社稷他们能说上三天三夜,可一谈到钱,尤其是从他们自己兜里掏钱,那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李云龙没说话,他那双伪装成慵懒的眼睛,此刻却像最高精度的战场侦察仪,无声地扫描着整个“战场”。
他的目光掠过一张张脸,将所有微表情尽收眼底。
户部尚书白时中说完话后,不自觉地向蔡京的方向缩了缩,那是下级对上级的依赖。
王黼的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显然在看皇帝的笑话。
而那个娘娘腔的宦官统帅童贯,则半眯着眼,修长的手指轻轻抚摸着自己光滑的下巴,眼神里透着一丝玩味,仿佛在欣赏一出与自己无关的闹剧。
李云龙的目光最后落回到了蔡京身上。
这老东西依旧像一尊入定的石佛,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但李云龙在那张波澜不惊的老脸上,读出了一种截然不同的东西——那不是漠不关心,而是一种掌控全局的傲慢,是老猎人看着猎物在自己布下的陷阱周围打转时的耐心与残忍。
他在等,等自己这个“新皇帝”黔驴技穷,然后他再出来收拾残局,进一步巩固他的权威。
而在队列另一侧,刚刚被他喝退的李纲,虽然低着头,但紧握的双拳和微微颤抖的肩膀暴露了他内心的挣扎。
这头倔驴,此刻恐怕正满心忧虑,既为国事,也为他这个“性情大变”的皇帝。
好,很好。
敌我态势,基本摸清。
李云龙心里冷哼,该收网了。
他清了清嗓子,一声轻咳在死寂的大殿里显得格外突兀,像一颗石子投入静水,让所有人都激灵一下抬起了头。
“既然众卿都无计可施,那就……也只能用朕的法子了。”
他顿了顿,目光如鹰隼般掠过殿中每一张养尊处优的脸,仿佛在掂量他们的分量。
“既然众卿都无计可施,那就……也只能用朕的法子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决断。
“祭天是大事,但眼下还有更急的事。”
“前日朕让诸位爱卿筹借五千万两以济军需,朕的记性不太好,不知是哪些人,至今还没把钱凑齐?”
“李纲!”
“臣在!”
李纲几乎是吼着出列,身形笔挺如枪。
李云龙的手指在龙椅扶手上轻轻一点,发出一声脆响。
“你带一队禁军,拿着名单,挨家挨户去‘请’。”
“凡是拖欠不交的,不必多言,直接抄家!”
“所有家产,无论金银、字画、古玩,一律封存入库,充作军饷!”
“朕倒要看看,是他们的家当硬,还是朕的刀快!”
“抄家”二字,如同一道惊雷在太和殿内炸响。
满朝文武,瞬间面无人色。
尤其是那些平日里以风雅自居、家中藏宝无数的官员,只觉得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
这不是皇帝,这是土匪头子!
王黼下意识地捂住了胸口,仿佛那里藏着的不是心脏,而是他府里那几箱价值连城的夜明珠。
户部尚书白时中更是“咕咚”一声,肥硕的身躯直接瘫软在地,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李云龙对他们的惊恐视若无睹,话锋一转,又落回了祭天大典上。
“至于这祭天大典的钱,更好办了。”
他露出一抹和善得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
“户部没钱,朕知道。”
“但诸位爱卿俸禄丰厚,家底殷实,想必是不缺的。”
“这样吧,在座的,从太师开始,每人……就先‘捐’个两百万两出来,聊表对上天的敬意。”
“钱到了,大典就办,钱不到,咱们就一直等着。”
“什么?!”
一个平日里以清流自居的御史再也绷不住了,他连滚带爬地跪到殿中,涕泪横流。
“陛下饶命啊!”
“臣……臣家中薄产,便是砸锅卖铁也凑不出两百万两啊!”
“这……这是要臣的命啊!”
两百万两!
这已经不是割肉,这是要把他们连皮带骨都吞下去!
瞬间,童贯、李邦彦、王黼等人像是被抽掉了脊梁骨,齐刷刷地跪倒一片,哭嚎之声响彻大殿。
“求陛下开恩!”
“臣等万万拿不出来啊!”
“陛下,此举与强取豪夺何异?”
“有违圣君之道啊!”
他们心里把那个提议祭天的礼部尚书骂了千百遍,这老东西点了一把火,却烧到了他们所有人的身上!
李云龙看着底下跪成一片的“国之栋梁”,心里早就笑开了花。
他娘的,刚才附议的时候一个个慷慨激昂,现在动到自己钱包了,就哭爹喊娘了?
他故意装出为难的样子,叹了口气。
“唉,既然众卿都如此艰难,看来是朕强人所难了。”
“那这祭天大典,便……暂且不办了吧。”
此言一出,殿内所有官员都如蒙大赦,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下来,立刻山呼海啸般叩首。
“谢陛下隆恩!”
“陛下圣明!”
他们以为自己终于躲过一劫,却没看到龙椅上那双眼睛里一闪而过的、如同猎人般的精光。
“都起来吧。”
李云龙的语气陡然转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祭天可以缓缓,但军饷,一刻也缓不了!”
“将士们在城头流血卖命,他们的刀枪可不会因为国库空虚就变得锋利!”
“朕给你们半天时间,滚回去凑钱!”
“午时之前,朕要看到银子!”
官员们刚刚放下的心,又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提到了嗓子眼。
他们终于明白,祭天大典从头到尾就是个幌子,一个逼他们掏钱的血腥诱饵!
看着他们一张张从狂喜到绝望的脸,李云龙心里畅快无比。
但他觉得,这火候还差了点。
他慢悠悠地补充了一句,声音不大,却像冰锥一样刺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对了,金兵围城,京中不太平。”
“朕甚是担忧诸位爱卿的家眷安危。”
“这样,退朝后,你们即刻将家中女眷、子嗣尽数送入宫中,由禁军好生‘保护’起来。”
“如此,诸位爱卿便可再无后顾之忧,一心一意为国办事了。”
轰!
这一次,大殿里连一丝声音都没有了。
死寂,绝对的死寂。
所有官员都僵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咒的泥塑。
他们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只剩下无尽的惊骇和恐惧。
人质!
这是要把他们的身家性命、妻儿老小,全都绑在这艘行将沉没的破船上!
这是要断了他们所有人的后路!
“陛下!万万不可啊!”
“此乃……此乃前所未有之举,求陛下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