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清柔悦耳,仿佛带着江南水乡特有的温软,瞬间冲散了花厅内剑拔弩张的气氛。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穿藕色纱衫的女子缓缓步入厅中。这少女身形苗条,长发披向背心,用一根银色丝带轻轻挽住,面容秀丽绝俗,只是肌肤间少了一层血色,显得苍白异常,带着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她目光澄澈,宛如一泓清泉,先是落在慕容复身上,带着天然的亲近与依赖,随即又好奇地看向乔峰与沈墨,并无寻常女子的羞涩或畏惧。
沈墨心中了然,这定然就是那位熟读天下武学秘籍,却丝毫不会武功的奇女子——王语嫣了。她的出现,或许会成为一个意想不到的变数。
慕容复见到王语嫣,脸上刻意维持的从容似乎真切了几分,温言道:“表妹,你来了。这位是丐帮乔帮主,这位是沈墨沈公子。”
王语嫣向乔峰和沈墨微微颔首,算是见礼,目光在沈墨脸上停留了一瞬,似乎对他这个陌生而年轻的“公子”有些好奇,但并未多问,只是安静地走到慕容复身旁的座位坐下。
有王语嫣在场,慕容复似乎更不愿意与乔峰发生直接冲突,他再次邀请道:“乔帮主,沈公子,请入席吧。些许误会,杯酒之间,便可释然。”
乔峰冷哼一声,气势稍敛,但依旧没有坐下,而是目光如电,直视慕容复:“慕容公子,酒可以稍后再饮。乔某此来,还有一事相询——马夫人现在何处?乔某欲当面探望,以尽故人之谊。”
他直接提出了最关键的要求,要看康敏。
慕容复脸上笑容不变,从容答道:“乔帮主放心,马夫人只是在府中受了惊吓,心神不宁,慕容已请了名医为她诊治,如今正在静养,不便见客。待她身子好些,慕容定然派人通知乔帮主。”
又是推脱!
乔峰胸中怒火再起,正要发作,沈墨却轻轻拉了一下他的衣袖,上前一步,对慕容复拱手道:“慕容公子安排周到,我等自然放心。只是马副帮主新丧,马夫人又受此惊吓,我等作为马副帮主的朋友,若不能亲眼见到夫人安好,实在心中难安。不知慕容公子可否行个方便,让我等隔着门扉,与马夫人问候一声,确认她无恙即可?也好让我等回去对丐帮众兄弟有个交代。”
他这话合情合理,姿态放得极低,只求“隔门问候”,若慕容复再拒绝,那就显得太过心虚和不近人情了。
慕容复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他沉吟着,似乎在权衡。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坐着的王语嫣忽然轻声开口,声音如同玉珠落盘:“表哥,这位沈公子所言在理。马夫人丧夫心痛,有故人来探望问候,或许能稍解悲戚,于病情有益也未可知。”
她此言一出,慕容复明显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一向不理外事的表妹会突然帮乔峰他们说话。他深深看了王语嫣一眼,王语嫣却只是睁着清澈的大眼睛,纯然地看着他,仿佛只是说了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
慕容复脸上迅速重新堆起笑容,哈哈一笑:“既然表妹也如此说,那慕容若再阻拦,倒显得不近人情了。好!包三哥,你带乔帮主和沈公子去后院厢房,隔着门问候马夫人一声便是。”
“是,公子爷。”包不同应了一声,脸上却带着几分不情愿,斜睨了乔峰和沈墨一眼,“二位,请吧!”
乔峰与沈墨对视一眼,均看到对方眼中的凝重。慕容复答应得如此爽快,反而让他们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机会就在眼前,不容错过。
两人跟着包不同离开花厅,穿过几重庭院,来到一处较为幽静的院落。院内花木繁盛,一间厢房门窗紧闭。
包不同指着那厢房,阴阳怪气地道:“马夫人就在里面静养,二位有什么话,就在这儿说吧。不过夫人喝了安神汤,此刻是否醒着,可就不好说了。”
乔峰深吸一口气,走到门前,沉声道:“嫂夫人,乔峰与沈墨兄弟前来探望,你可安好?”
屋内一片寂静,毫无回应。
沈墨凝神细听,以他经过淬炼远超常人的耳力,隐约能听到屋内有一道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呼吸声,似乎真的有人在沉睡。
“嫂夫人?”乔峰又提高声音问了一次。
依旧没有回应。
包不同在一旁嗤笑一声:“看吧,我说什么来着?夫人睡下了!二位还是请回吧,别打扰夫人休息了。”
乔峰脸色难看,他虽心急,但也不能强行闯门。
沈墨目光微闪,忽然对着房门,用一种不高却足够清晰的音量说道:“马夫人,关于马副帮主留下的那件东西,我等已有眉目,或许与太湖星图有关,定会查个水落泉源,告慰马副帮主在天之灵!”
他这话,半真半假,既是说给可能醒着的康敏听,更是说给旁边的包不同,以及可能隐藏在暗处的慕容复听的!他在试探!试探康敏的反应,更试探慕容复对“太湖星图”的敏感程度!
果然,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沈墨敏锐地捕捉到,屋内那微弱的呼吸声似乎骤然停顿了一瞬!虽然极其短暂,但绝不同于自然的睡眠呼吸!
康敏醒着!她听到了!而且对“太湖星图”有反应!
与此同时,沈墨眼角余光也瞥见,院门角落的阴影处,似乎有衣角一闪而逝!有人在暗中监视!
目的已达到。沈墨对乔峰使了个眼色。
乔峰会意,虽心有不甘,但也知道再留无益,沉声道:“既然嫂夫人安歇,那我等便不打扰了。慕容公子,告辞!”
他最后一句,是运起内力喝出,声震庭院,显然是说给慕容复听的。
包不同巴不得他们赶紧走,皮笑肉不笑地道:“二位慢走,不送!”
离开后院,回到之前的花厅,慕容复和王语嫣仍在厅中。慕容复仿佛什么事都未发生,笑道:“乔帮主,沈公子,可曾安心了?酒宴已备好,还请赏光。”
乔峰面无表情,拱手道:“不必了!帮中尚有事务,告辞!”
慕容复也不强留,起身相送:“既如此,慕容也不便久留二位。至于那令牌之事,慕容定会留心,一有发现,即刻派人告知。”
送至庄门码头,看着乔峰和沈墨登船离去,慕容复脸上的笑容渐渐冷却,最终化为一片冰寒。
他转身回到庄内,屏退左右,只留下王语嫣。
“表妹,”慕容复看向王语嫣,眼神复杂,“你方才为何要替那乔峰说话?”
王语嫣纯净的眸子里带着一丝不解:“表哥,我只是觉得他们担心马夫人,想确认她安好,乃是人之常情,并无不妥。而且……”她顿了顿,微微蹙起秀眉,“那位沈公子,他……他有些奇怪。”
“哦?何处奇怪?”慕容复目光一凝。
“我也说不上来。”王语嫣轻轻摇头,眼中带着思索,“他明明步履沉稳,气息却与常人无异,看似不会武功。但他站立行走的姿态,又隐隐符合某种极高明的发力要诀,尤其是他说话时肩颈微动的细节,竟与《太祖长拳》练到‘神意相合’境界时的描述有几分相似……可这怎么可能?他如此年轻……”
她熟读天下武学,对于人体发力、肌肉运动的观察已臻至境,沈墨虽极力掩饰,但那经过系统淬体和拳法圆满后带来的身体本能,还是在她这双“武学慧眼”前,露出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破绽。
慕容复闻言,眼中寒光更盛:“沈墨……此人确不简单!乔峰得他相助,如虎添翼!”他负手踱步,沉吟道,“他们竟然提到了‘太湖星图’……看来,那东西果然落在了他们手中!而且,他们似乎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他猛地停下脚步,脸上闪过一丝决绝:“不能再等了!必须尽快找到那个地方!包三哥!”
“公子爷有何吩咐?”包不同应声而入。
“加派人手,按照第二幅残图指示的范围,给我仔细地搜!尤其是那些可能与星图对应的水域、岛屿!任何可疑之处都不能放过!”慕容复语气森然,“还有,盯紧乔峰和那个沈墨!他们有任何异动,立刻来报!”
“是!”
……
太湖之上,快船破浪。
乔峰站在船头,任凭夜风吹拂着他刚毅的脸庞,胸中块垒难消。
“慕容复!欺人太甚!”他猛地一拳砸在船帮上,木屑纷飞,“康敏定然被他控制起来了!还有阿朱姑娘,恐怕也……”
沈墨相对平静,分析道:“大哥,今日虽未见到马夫人,但并非全无收获。至少我们确认了几点。”
“第一,慕容复对那令牌极为在意,他认得那星图,或者说,知道星图代表的含义!”
“第二,康敏还活着,但已被严密控制。她对‘太湖星图’有反应,证明马副帮主之事,定然与此有关!”
“第三,”沈墨目光深邃,“王语嫣姑娘的出现,或许是一个意外的突破口。她似乎……并不完全知晓慕容复的图谋。”
乔峰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兄弟,那我们现在该如何?”
沈墨望着漆黑如墨的湖面,以及远处参合庄依稀的灯火,缓缓道:“慕容复现在定然加紧了搜寻。我们必须比他更快!既然星图可能是地理路线,我们需要一幅最精确的太湖乃至周边的舆图,结合星图,找出最可能的地点!”
“舆图?何处去寻?”乔峰皱眉,“官府舆图定然不及慕容氏手中的详尽。”
“有一个地方,或许有。”沈墨眼中闪过一道光,“曼陀山庄!”
“曼陀山庄?王夫人的地盘?”乔峰一怔。
“不错。”沈墨点头,“王夫人是王语嫣的母亲,无崖子与李秋水之女,琅嬛玉洞的继承人。琅嬛玉洞搜集天下武学,或许也收藏有各类奇物、典籍,其中很可能包括精密的舆图!而且,曼陀山庄独立于慕容氏,或许是我们获取信息的一个机会。”
乔峰沉吟片刻,决然道:“好!那便去曼陀山庄!无论如何,总要试一试!”
船只调转方向,朝着曼陀山庄所在的岛屿驶去。
夜色深沉,太湖的波涛之下,暗流愈发汹涌。慕容复的野心,西夏人的踪迹,神秘的星图令牌,以及那隐藏在历史尘埃中的秘密,正将所有人,都卷入一个巨大的漩涡之中。
而沈墨知道,他与慕容复的第一次正面交锋,虽然看似平和,实则已是暗潮汹涌。接下来的每一步,都需更加小心谨慎。
他抬头望向星空,那漫天星辰,似乎与怀中令牌背面的星图,隐隐呼应。
答案,就在这片星光照耀的湖水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