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十三日下午四点十七分，东海省人民医院急诊科观察室。
沈梦予醒来时，首先闻到的是消毒水的气味，然后感觉到手背上留置针的冰凉触感。她睁开眼，视野从模糊逐渐清晰，看到白色的天花板、点滴架、还有坐在床边椅子上打盹的年轻护士。
“水……”她喉咙干得发痛。
护士立刻惊醒，连忙倒了杯温水，插上吸管递到她嘴边。沈梦予吸了几口，感觉好些了，才问：“我……晕了多久？”
“三个多小时。”护士声音很轻，“沈研究员，您是劳累过度加上低血糖。医生说要住院观察两天，您可不能马上回去工作啊。”
沈梦予挣扎着坐起来，输液管随着动作晃了晃：“我的手机……还有电脑……”
“在这儿呢。”护士从床头柜里拿出她的包，“不过医生说了，您现在需要休息，不能看电子屏幕。”
沈梦予顾不上这些，拿出手机开机。屏幕亮起，十几个未接来电和几十条信息涌进来。她快速扫过，大部分是林峰的秘书杨学民和“东方观察”同事的询问，还有两条加密信息，分别来自林峰和秦风。
她先点开林峰的：“醒来后第一时间联系我。资金流向图已收到，正在部署应对。注意身体。”
再点开秦风的：“你叔叔公司的资金链已经查明，与威廉·陈控制的离岸账户有十七笔往来。证据正在固定。另外，监测到做空势力正在加仓，目标扩大到五家东海本地上市公司。”
沈梦予的心沉了下去。她掀开被子下床，脚步虚浮但坚定：“护士，我要出院。”
“不行啊沈研究员，您这身体……”
“我有急事，非常急。”沈梦予穿上外套，拔掉手背上的针头，棉签按住针眼，“麻烦您帮我办理出院手续，费用我会补交。或者……您帮我叫辆车，我自己去办。”
护士看着她苍白但倔强的脸，叹了口气：“您等等，我去找医生。”
五分钟后，医生来了，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医生，戴着黑框眼镜，表情严肃：“沈研究员，你的情况需要住院观察。心肌供血不足不是小事，再这样劳累，下次可能就不是晕倒这么简单了。”
“医生，我知道。”沈梦予语气恳切，“但我真的有很重要的工作，关系到……很多人的利益。我保证，处理完马上回来住院，您看行吗？”
医生看着她，又看了看她手里紧握的手机，最终摇摇头：“你们这些年轻人啊……这样吧，我给你开些药，你带着。如果感觉胸闷、心慌、头晕，马上停下来休息，必要时立刻来医院。能做到吗？”
“能，一定能。”沈梦予连忙点头。
医生开了药单，又叮嘱了几句注意事项。沈梦予快速办好出院手续，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上车后，她给林峰发信息：“我已出院，正在回办公室。最新情况是什么？”
林峰的电话直接打了过来：“你在医院等着，我让杨学民去接你。现在不要回金融街，那里可能有危险。”
“危险？”沈梦予握紧手机，“什么危险？”
“李锐监测到，今天下午三点以后，有可疑人员在‘东方观察’办公楼附近出现。你的办公室可能被监控了。”林峰的声音很沉，“你先找个安全的地方，把最新的监测数据发给我。另外，关于你叔叔公司的事……我需要当面和你谈。”
沈梦予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看向车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傍晚的东海华灯初上，繁华中透着一种莫名的压抑。
“我在去省政府附近的路上。”她说，“那里应该安全。”
“好，我在办公室等你。”
挂掉电话，沈梦予对司机说：“师傅，改去省政府。”
出租车调转方向。沈梦予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脑海里闪过叔叔沈国栋的脸，还有小时候他带自己去公园玩的情景。那些温暖的画面，和现在冰冷的现实重叠在一起，让她心里一阵刺痛。
她知道，该来的总会来。
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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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四点五十分，东海省政府大楼。
林峰站在办公室窗前，手里拿着沈梦予昨天发来的资金流向图。图上密密麻麻的线条和节点，像一张精密的蛛网，中心是“东海新世纪投资”，而延伸出去的线，连接着威廉·陈控制的离岸账户、几家做空基金、还有……谢文远秘书的一个远房亲戚注册的贸易公司。
这张图的价值太大了。它不仅能解释为什么做空势力对东海企业的财务状况了如指掌，还能揭示一个更可怕的真相——有人在做空自己省份的企业，从中牟取暴利。
而这个人，很可能就是一直在强调“保护外资信心”的谢文远。
办公室门被敲响，杨学民带着沈梦予进来。她脸色依然苍白，但眼神清明：“林省长。”
“坐。”林峰指了指沙发，“身体怎么样了？”
“好多了。”沈梦予在他对面坐下，“最新的监测数据显示，做空资金在过去两小时又增加了八千万美元。他们的目标已经从‘东海精密’‘华大材料’扩大到‘东海重工’‘东海造船’和‘东海化工’。这五家公司都是省属国企，如果同时被做空，会对全省工业板块造成系统性冲击。”
林峰眉头紧锁：“做空理由是什么？”
“理由很充分。”沈梦予打开平板电脑，调出几份报告，“‘东海重工’三季度订单下滑15%，‘东海造船’有一个大订单被竞争对手抢走，‘东海化工’因为环保问题被罚款……这些都是公开信息，但做空报告把这些负面信息放大了，还暗示可能存在财务造假。”
她抬起头：“更关键的是，这些信息的发布时间点很微妙——都是在股价开始下跌后才陆续曝出来的。我怀疑，有人提前泄露了企业的内部信息。”
“内鬼不止一个。”林峰沉声道，“王志刚倒了，但他在商务厅经营多年，关系网很深。而且，国企系统里可能也有问题。”
“那现在怎么办？”沈梦予问，“如果放任不管，明天股市一开盘，这五家公司的股价可能会集体暴跌。到时候恐慌蔓延，整个东海板块都会受影响。”
林峰没有马上回答。他走到办公桌前，拿起内线电话：“杨秘书，通知省国资委、省金融办、证监局的主要负责人，还有省属五大国企的董事长，一小时后到小会议室开紧急会议。”
放下电话，他看向沈梦予：“你的监测系统，能不能预测做空资金的下一步动作？”
“可以尝试。”沈梦予调出一个模型界面，“根据历史数据和当前仓位，如果他们的目标是制造系统性恐慌，那么下一步可能会攻击银行股。东海银行、东海农商行……这些金融机构一旦被做空，会引发更严重的连锁反应。”
“最坏的结果是什么？”
“最坏……”沈梦予咬了咬嘴唇，“如果做空势力联合境外媒体发布看空报告，配合资金打压，可能引发区域性金融风险。东海省的融资成本会上升，企业发债会困难，甚至可能影响地方债的发行。”
话说得很委婉，但意思很清楚——可能会发生小型金融危机。
林峰沉默了几秒，然后说：“沈研究员，我需要你做两件事。第一，用你的模型推演，如果我们要护盘，需要多少资金，在什么时间点介入最有效。第二……”
他顿了顿：“关于你叔叔公司的事，我需要你写一份情况说明。这不是怀疑你，而是程序需要。你是金融风险监测的负责人，又和涉案公司有关联，必须主动说明情况，避免将来被动。”
沈梦予的脸色更白了，但她点点头：“我明白。情况说明我已经写好了，在加密邮箱里。我现在就发给您。”
“好。”林峰看着她，“沈研究员，我知道这对你很难。但你要相信，组织会分清是非。你主动报告、主动说明，这是正确的选择。”
“谢谢林省长。”沈梦予的声音有些哽咽，“我只是……没想到叔叔会走到这一步。”
“人在利益面前，有时候会迷失。”林峰轻声说，“但你不是他，你有你的原则和底线。这一点，我很清楚。”
沈梦予抬起头，看着林峰坚定的眼神，心里的那块石头终于落了地。她深吸一口气：“林省长，我会继续监测，随时向您汇报。”
“辛苦了。”林峰看了眼时间，“你先去隔壁休息室，吃点东西，把药吃了。一小时后开会，我需要你向各位领导汇报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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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五点五十分，省政府小会议室。
椭圆形的会议桌旁坐满了人，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省国资委主任老刘不停地擦汗，省金融办主任老张眉头紧锁，证监局局长陈明脸色铁青。五大国企的董事长们更是坐立不安，互相交换着担忧的眼神。
林峰最后一个进来，在主位坐下。他没有寒暄，直接开口：“各位，情况紧急，我们长话短说。沈研究员，你先介绍一下最新情况。”
沈梦予已经恢复了些气色，她打开投影仪，幕布上出现复杂的资金流向图和数据分析：“各位领导，根据我们的监测，目前有境外做空资金正在针对东海省的五家上市公司进行做空操作。他们的手法很专业，采取了多空组合策略，同时还在社交媒体上散布负面信息……”
她讲了十分钟，数据详实，逻辑清晰。每讲一个点，在场领导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等她讲完，证监局局长陈明率先开口：“林省长，这种情况必须立刻上报证监会，请求启动跨区域监管协作。单靠我们省局的力量，很难应对这种规模的做空。”
“已经上报了。”林峰说，“但程序需要时间。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在监管措施落地前，先稳住阵脚。”
他看向五大国企的董事长：“各位，你们的企业现在是最前线。我要你们做三件事：第一，立刻梳理近期可能被做空机构利用的负面信息，提前准备好应对说辞；第二，今晚零点前，发布三季度经营情况的自愿性披露公告，用数据说话；第三，准备好应急资金，如果明天股价异常下跌，在合理合规的前提下，进行适当的市值管理。”
“林省长，这……”东海重工的董事长欲言又止，“市值管理需要资金，我们账上现在……”
“资金的问题，省里会协调。”林峰打断他，“省国资委牵头，协调省属国企之间的资金拆借。另外，我已经联系了邻省的几家国企，他们愿意在必要时提供支持。”
他又看向省金融办主任：“老张，你联系各大银行，特别是东海银行、农商行，让他们做好准备。如果明天出现恐慌性抛售，要确保流动性充足，不能发生踩踏。”
“明白。”老张点头。
会议开到六点半，部署了十几条具体措施。散会后，林峰单独留下沈梦予：“你的模型推演出来了吗？”
“出来了。”沈梦予调出另一张图，“根据推演，如果我们要有效护盘，至少需要五十亿资金，分三批介入：第一批在开盘后半小时，稳住市场情绪；第二批在上午十点半左右，对冲做空资金的加仓；第三批在下午两点半，确保尾盘不跳水。”
“五十亿……”林峰沉思，“省里能调动的应急资金只有二十亿，缺口很大。”
“还有一条路。”沈梦予压低声音，“陈启明先生昨天联系过我，说如果需要，启明科技可以调动三十亿流动资金。但他有个条件——这笔钱只用来护盘，不参与任何利益输送，而且要有完善的监管机制。”
林峰眼睛一亮：“他真这么说？”
“真的。”沈梦予点头，“他还说，如果东海的企业被做空垮了，他的芯片产业链也会受影响。这是唇亡齿寒的道理，他懂。”
“好。”林峰站起身，“我亲自给他打电话。沈研究员，你继续监测，有任何异常随时报告。”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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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七点，林峰在办公室拨通了陈启明的电话。电话那头很吵，有机床运行的声音。
“林省长，我知道您要问什么。”陈启明开门见山，“三十亿，随时可以调动。但我有个建议——这笔钱不要直接进入股市，可以通过信托计划或者产业基金的形式介入，这样更合规，也更能避免被做空势力反咬一口。”
“陈总考虑得很周到。”林峰说，“具体方案，我让省金融办的专业团队和你对接。另外，关于资金安全……”
“您放心。”陈启明笑了，“我陈启明做生意二十多年，最看重的就是信誉。这三十亿，每一分钱都会在监管下运作。而且我不求回报，只求东海的经济稳定，只求‘华夏芯’的产业链安全。”
“谢谢你，陈总。”林峰诚恳地说。
“别谢我，谢您自己。”陈启明说，“如果您不是真心想做实事，我也不会冒这个险。林省长，东海需要您这样的人。这场金融战，我们必须赢。”
挂掉电话，林峰站在窗前。夜幕已经完全降临，城市的灯火像一片璀璨的星河。在这片星河之下，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正在悄然进行。
手机震动，是秦风发来的加密信息：“威廉·陈今晚九点约了‘星海科技’刘伟和‘东海置地’赵大富，在郊区的私人会所见面。他们已经订好了明天去香港的机票，可能准备转移资金。要不要动手？”
林峰回复：“继续监控，记录所有证据。但要等金融战打完再收网。现在动他们，会打草惊蛇，影响明天的护盘行动。”
“明白。”
放下手机，林峰看了眼时间。晚上七点半，距离明天股市开盘还有十三个半小时。
这十三个小时，每一分钟都至关重要。
他走出办公室，对还在加班的杨学民说：“回家休息吧，明天还有硬仗要打。”
“省长，您也早点休息。”
林峰点点头，但知道自己今晚是睡不着的。他下楼坐上车，对司机说：“去江边转转。”
车子驶向滨江大道。夜晚的江风很凉，林峰打开车窗，让冷风吹在脸上。江对岸的金融街灯火通明，那些高楼里，此刻应该有很多人和他一样，在为一个未知的明天做准备。
手机又响了，是姜欣打来的：“还没回来？饭都凉了。”
“马上就回。”林峰说，“你和儿子先吃，不用等我。”
“我给你热着。”姜欣轻声说，“别太累。”
挂掉电话，林峰看着江面上倒映的灯火，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在部队时，老连长说过的一句话：“打仗的时候，最难的往往不是战场上的拼杀，而是战前漫长的等待。”
等待敌人出招，等待时机成熟，等待黎明到来。
那种感觉，就像此刻。
他知道，明天股市开盘的那一刻，就是决战开始的时刻。
而他能做的，已经都做了。
剩下的，交给时间，交给市场，交给那些在各自岗位上坚守的人。
车子在江边转了一圈，调头回家。林峰闭上眼睛，脑海里闪过沈梦予苍白的脸、陈启明坚定的声音、温知秋倔强的眼神……
这些人，都是他的战友。
这场金融战，他不是一个人在打。
想到这里，他心里踏实了些。
夜还长。
但黎明总会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