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闭门会谈与默契交易
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将江州市招待所的窗户染成一片橘红，却无法驱散笼罩在调研组驻地的沉重气氛。
考察组一行人从钢铁遗址公园返回酒店后，各自沉默地回了房间。白天的惊魂一刻，像一片浓重的阴影，压在每个人的心头。走廊里异常安静，没有了往日考察归来后的讨论声和脚步声。
林风回到自己的房间，反手关上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长长地、疲惫地吐出一口气。紧绷了一下午的神经骤然松弛，带来一阵虚脱般的无力感。他走到窗边，望着窗外逐渐暗淡的天空，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回放着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呼啸而下的阴影、惊恐的尖叫、飞溅的碎片、赵雅雯煞白的脸、周副市长惨白的脸色……
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事情已经发生，现在最重要的是如何应对后续，尤其是那份至关重要的调研报告。他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刚开始。
就在他心绪纷乱之际，房间里的座机电话突然响了起来，铃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林风的心微微一紧，走过去接起电话。
“喂，您好。”
“林组长，您好，我是周副市长的秘书小刘。”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年轻但异常恭敬的声音，“周市长对今天下午发生的意外深感不安和愧疚，特意嘱咐我，想邀请您和市财政局的赵雅雯处长，晚上一起吃个便饭，地点安排在‘清荷苑’，给您二位压压惊，同时也……沟通一下后续的一些情况，不知林组长是否方便？”
“清荷苑”，林风听说过，是江州一处很有名但极其私密的私人会所，不对外营业，通常用于接待重要客人或进行非正式会谈。周副市长选择这个地方，用意不言自明——这不是一次简单的压惊宴，而是一场关乎如何“定性”今天事故的闭门谈判。
林风沉默了几秒钟，大脑飞速运转。他不能拒绝，否则等于直接关上沟通的大门，将矛盾激化。但他也必须谨慎，不能轻易许诺。
“刘秘书客气了，”林风语气平稳地回应，“周市长太周到了。请转告周市长，我和赵处长一定准时赴约。”
“好的好的，感谢林组长！晚上七点，我会在招待所门口等候，接您和赵处长过去。”刘秘书的声音透出如释重负的欣喜。
挂断电话，林风深吸一口气。他立刻拿起手机，给赵雅雯发了一条简短的短信：「周市长秘书来电，晚七点，清荷苑，谈今天事。你我同去。」
几秒钟后，赵雅雯回复：「收到。」
短信简洁，但林风能想象到她此刻同样凝重的心情。
晚上六点五十分，林风和赵雅雯几乎同时出现在招待所大堂。两人都换上了相对正式但又不显过于刻板的便装。林风是一件深色 polo 衫和休闲裤，赵雅雯则是一套剪裁得体的米白色针织套装裙，显得端庄而不失柔和。两人对视一眼，眼神交流中充满了默契和警惕，没有多言，一前一后走出了大门。
刘秘书早已等候在一辆黑色的奥迪轿车旁，恭敬地拉开车门。车子驶离招待所，穿过华灯初上的街道，最终停在了一条幽静胡同深处的一扇不起眼的朱漆大门前。门楣上挂着一个小小的牌匾，上书“清荷苑”三个清秀的字。
进入院内，别有洞天。小桥流水，亭台楼阁，环境极其雅致清幽，与外面的车水马龙仿佛是两个世界。服务员穿着中式服饰，安静地将他们引至一处临水的包间。
包间内，周副市长已经等候在那里。他换下了白天的西装，穿着一件中式立领衬衫，脸色依旧有些疲惫，但努力挤出的笑容却显得格外诚恳。见到林风和赵雅雯进来，他立刻起身相迎，热情地伸出双手。
“林组长！赵处长！快请坐快请坐！今天真是……唉！”他紧紧握住林风的手，语气沉重，充满了歉意。
“周市长。”林风和赵雅雯礼貌地点头致意，分别在主客位坐下。
服务员悄无声息地布上精致的茶点和一壶上好的龙井茶，然后轻轻退了出去，并带上了房门。包间里顿时只剩下他们三人，安静得能听到窗外细微的流水声。
周副市长亲自为两人斟茶，动作略显沉重。他放下茶壶，没有绕圈子，直接切入主题，语气诚恳得近乎推心置腹：
“林组长，赵处长，二位领导，今天下午的事情，是我周某人工作上的严重失误！安全排查不到位，管理存在漏洞，让各位受惊了！我在这里，再次向二位，向调研组的全体同志，表示最诚挚的歉意！”他站起身，微微鞠了一躬。
林风连忙摆手：“周市长，使不得，快请坐。意外谁也不想发生，万幸人没事，这是最重要的。”
周副市长重新坐下，叹了口气，脸上写满了后怕和忧虑：“是啊，万幸人没事！这是不幸中的万幸！但是……事情发生了，总要面对。尤其是……如何向省里汇报。”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林风和赵雅雯，压低了声音，语气变得更加凝重：
“不瞒二位，这件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省里如果知道了详细经过，特别是现场那种惊险场面，必然震怒！追责下来，我周某人首当其冲，处分是跑不了的。这倒还是其次，关键是，江州好不容易争取到的这个重点转型项目，很可能因此受到严重影响，甚至被叫停！这对江州的经济发展、对信任我们的老百姓，都没法交代啊！”
他观察着两人的神色，继续道：
“当然，瞒报是绝对不可能的！这是原则问题，也是对上级、对历史不负责任。我周某人绝不会做这种事！”
他话锋一转，身体微微前倾，声音更低，带着一种近乎请求的意味：
“只是……在向上级汇报的‘侧重点’和具体‘措辞’上，能否请林组长和赵处长……高抬贵手，酌情……斟酌一二？”
他具体解释道：
“比如，在报告中，是否可以重点突出事件发生后，我们江州市委市政府反应如何迅速、应急措施如何得力、善后工作如何到位？对于事件本身，是否可以定性为一次‘极端偶发’事件，主要原因是设备‘年久失修’，属于历史遗留问题，并且强调我们已经在第一时间组织了全面、彻底的排查和整改，消除了所有隐患？”
最后，他抛出了筹码，语气意味深长：
“如果这次汇报能够平稳过渡，这份人情，我们江州，我周某人，必定铭记于心！将来h市、安隆县，或者二位个人有什么需要江州方面协调、支持的地方，我们一定竭尽全力，鼎力相助！”
包间里一片寂静，只有茶香袅袅。周副市长的话已经说得非常直白了，这是一场赤裸裸的政治交易——用汇报的“艺术性”，换取江州的“太平”和未来的“人情”。
林风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借此掩饰内心的波澜。他飞速地权衡着利弊。原则告诉他，必须如实反映安全隐患的严重性。但现实是，如果如实上报，彻底得罪周副市长乃至江州背后的势力，不仅这次调研可能前功尽弃，未来h市和安隆县在很多事情上可能会平添许多阻力。如何在坚持原则底线的前提下，最大限度地减少负面影响，为自己和h市争取空间，需要极高的政治智慧。
他放下茶杯，目光平静地看向周副市长，语气沉稳，措辞谨慎：
“周市长，您言重了。正如您所说，安全是第一位的，人没事是最大的幸运。这次事件，确实给我们所有人都敲响了警钟。”
他顿了顿，继续道：
“关于汇报问题，请您放心。我们调研组此次来江州，目的是学习经验、发现问题、提出建议，最终是为了促进工作，而不是来挑刺或者追究责任的。我们会本着实事求是、客观公正的原则，全面反映这次调研的情况。当然，也会充分考虑到事件的特殊性，以及江州市在事后应急处理、深刻反思和积极整改方面所展现出的负责任态度。最终的报告，一定会注重建设性，着眼于推动类似问题的解决和防范，而不是单纯地追究责任。”
他的回答，既没有明确承诺按照周副市长的要求去“润色”，也表达了会“充分考虑”对方的处境，强调了“建设性”和“促进工作”的基调，留下了充分的回旋余地。既守住了底线，又没有把话说死。
周副市长是明白人，一听就懂。林风没有一口回绝，就是最大的善意。他脸上紧张的神色稍稍缓和，连连点头：“理解！完全理解！感谢林组长的通情达理！”
这时，一直安静品茶的赵雅雯，适时地开口了。她的声音柔和，却带着专业性的分量：
“周市长，林组长说得对，安全警钟长鸣。从我们财政资金绩效管理的角度来看，这次事件也提醒我们，对于这类涉及老旧设施改造和公共安全的项目，在资金投入和使用上，需要更加注重事前风险评估和事中安全监管的绩效评价。确保资金真正用在刀刃上，用在消除安全隐患上。后续如果江州在相关项目的资金申请和绩效评估方面需要支持，我们市财政局可以积极配合，共同把好安全关。”
赵雅雯巧妙地将话题从“事故追责”引向了“资金绩效管理”的专业层面，既呼应了林风的“建设性”表态，又给了周副市长一个台阶下——问题可以转化为未来更规范的合作机会。
周副市长眼睛一亮，立刻接话：“赵处长说得太对了！这是我们工作的薄弱环节！以后一定要加强！一定加强！到时候少不了要麻烦赵处长指导！”
气氛至此，明显缓和了许多。三人心照不宣地举杯，以茶代酒，轻轻碰了一下。
接下来的晚餐，在一种表面轻松、实则各怀心事的氛围中进行。菜肴精致，但三人都没什么胃口，更多的是象征性的动筷。话题也转向了不痛不痒的江州风土人情和经济发展概况，绝口不再提下午的事故。
晚上九点左右，晚宴结束。刘秘书将林风和赵雅雯送回招待所。
下车时，周副市长再次紧紧握住林风的手，低声道：“林组长，费心了！”
林风点点头：“周市长放心，我们会妥善处理。”
回到各自的房间走廊，林风和赵雅雯对视一眼，没有交谈，只是微微颔首，便各自开门进屋。
关上门，隔绝了外界。林风靠在门上，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这场无声的交易暂时达成了默契，但真正的难题——如何撰写那份如履薄冰的调研报告——才刚刚开始。他知道，赵雅雯此刻，一定也在房间里，思考着同样的问题。
（第162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