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影带来的“宫内”线索,像一道闪电劈开了迷雾。苏浅浅立刻意识到,黑石滩的阻力,远不止镇国公府为代表的勋贵集团,更深的水,藏在波谲云诡的宫廷之中。这让她更加谨慎,也促使她改变了策略。
硬碰硬,只会两败俱伤,正中幕后黑手下怀。
翌日,苏浅浅并未继续强硬推进黑石滩的征地,反而以“需重新勘定细节,优化补偿方案”为由,暂缓了行动。此举让原本剑拔弩张的镇国公府等人稍稍松懈,以为她终于知难而退。
然而,暗地里,苏浅浅的动作更快、更准。
她动用了苏家这些年在商场和漕运中积累的所有人脉与信息网络,同时让暗影苑倾力调查。目标并非直接指向镇国公府,而是那些依附于镇国公府、在漕运利益链上吸血最狠、手脚最不干净的次级官员和商人。这些人,是勋贵集团的爪牙,也是其最薄弱的环节。
不过旬日,一份份证据确凿的罪证——贪腐、走私、甚至与境外势力不清不楚的勾当——被匿名递到了都察院几位以刚正不阿着称的御史案头。这些罪证条理清晰,时间地点人物俱全,如同精准的外科手术,直击要害。
与此同时,一场针对京城及周边地区炭薪、布匹、粮食价格的商业狙击悄然展开。苏家联合了几家与勋贵集团素有嫌怨或纯粹逐利的商号,凭借庞大的资金和物流网络,短时间内大量平价抛售相关物资,稳住了因雪灾和流言而略有动荡的市场物价。这一手,不仅赢得了底层百姓的称颂,更让那些试图通过操控民生来给苏浅浅和朝廷施压的对手,拳头打在了棉花上。
更绝的是,苏浅浅亲自起草了一份密折,并未通过常规渠道,而是通过宫中可信赖的太监,直接呈送到了承景帝的御案前。密折中,她并未诉苦,也未直接指控谁,只是客观陈述了黑石滩河道拓宽的必要性、已拟定的公平补偿方案,以及近期遭遇的“不明阻力”和市场上的一些“异常波动”。最后,她笔锋一转,写道:“……臣女深知改革维艰,然漕运乃国之大脉,堵塞不通,则天下物资难继,非社稷之福。些许阻挠,不足为惧,唯恐背后或有小人,借题发挥,损及朝廷威信,动摇民心根基。臣女一心为公,唯陛下圣意是从。”
这份密折,姿态极低,却字字诛心。既表明了自己的忠诚与能力,又将阻碍改革的举动上升到了“损害朝廷威信、动摇民心”的高度,更是暗示背后有“小人”作祟。
承景帝看着那份密折,以及几乎同时送到他手上的、来自几位御史的弹劾勋贵爪牙的奏章,脸色阴沉如水。他岂会看不出这其中的关联?苏浅浅这是用她的方式,在向他展示能力,也是在向他寻求最终的裁决和支持。
而市场物价的平稳,以及暗中查探到的、苏家在背后起到的稳定作用,更让承景帝觉得,这个女子,不仅有能力,更有大局观,懂得维护朝廷和社会的稳定。相比之下,那些只知维护一己私利、甚至可能暗中搞小动作的勋贵,就显得愈发不堪。
就在此时,靖王萧策也递牌子求见。
“父皇,”萧策行礼后,开门见山,“儿臣近日关注黑石滩一事,发现其中确有蹊跷。安福郡君所行之事,于国有利,所遇阻力,恐非单纯利益之争。儿臣怀疑,有人想借此机会,搅乱漕运,其心可诛。”他并未明指宫中,但话语间的意味,皇帝自然听得懂。
萧策的这番话,并非全然为了苏浅浅。作为亲王,他同样维护朝廷稳定。但他选择在此刻站出来,客观地陈述事实,本身就是在一定程度上,站在了苏浅浅的立场上。他无法公然为她对抗整个勋贵集团,但他可以在父皇面前,为她争取一个公平的环境。
承景帝看着自己这个一向冷峻的儿子,目光深邃。他自然知道萧策与苏浅浅之间的那些纠葛,此刻见他竟能抛开私人情绪,从国事角度出言,心中对其又高看了一眼。
“朕,知道了。”皇帝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漕运改革,乃既定国策,不容阻碍。传朕旨意:黑石滩河道拓宽事宜,着安福郡君全权负责,一应章程,按既定方案执行。若有胆敢阳奉阴违、煽动闹事、暗中作梗者,无论身份,严惩不贷!令,都察院即刻依律查办相关涉案人员,绝不姑息!”
这道旨意,如同定海神针,彻底奠定了苏浅浅的胜局。
圣旨下达,一切阻碍土崩瓦解。镇国公府等勋贵虽然恨得牙痒痒,但在皇帝的明确态度和都察院的铁腕查办下,也只能暂时偃旗息鼓,眼睁睁看着苏浅浅的人马顺利进入黑石滩施工。
危机解除,漕运衙门上下松了口气。
是夜,月朗星稀。苏浅浅难得有片刻清闲,独自一人在衙署后院的凉亭中凭栏而立,望着运河上穿梭的点点渔火,心中百感交集。这一次,她赢了,靠的是智慧、实力,还有……那一丝来自皇权的、恰到好处的支持。而其中,似乎也隐约有他的影子。
一阵熟悉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不疾不徐。
苏浅浅没有回头,也知道是谁。
萧策走到她身边,与她并肩而立,一同望着流淌的河水。两人之间,没有了往日的剑拔弩张,一种奇异的平静在月光下流淌。
“恭喜。”良久,萧策才低声开口,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低沉。
“……多谢。”苏浅浅轻声回应。这句感谢,含义复杂。
“你做得很好。”萧策转过头,看着她被月光勾勒得柔和的侧脸,“釜底抽薪,借力打力,既达到了目的,又未引起更大的动荡。”他的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欣赏。
苏浅浅微微侧首,对上他的目光。月光下,他眼中的冷厉似乎被柔化了,只剩下一种清晰的、带着温度的东西。
“殿下那日在御前……”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
“本王只是陈述事实。”萧策打断她,语气平静,“于国有利之事,不该被私心阻挠。”他顿了顿,目光更深地望进她眼里,“况且……本王说过,不想再看你受伤。”
他的话语很轻,却重重地落在苏浅浅心上。这一次,她没有立刻反驳,也没有移开视线。她看着他眼中那份不容错辨的真诚与依然存在的愧疚,心中那堵冰墙,终于在月光下,发出了细微的、碎裂的声响。
“其实……”苏浅浅低下头,看着自己交握的手,声音轻得像梦呓,“我知道,你那次阻拦,或许……真的有为我考虑的成份。”
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松动了口风。
萧策的心猛地一跳,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席卷全身。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去握住她的手,但最终还是克制住了,只是声音染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不是或许,是确实。”
他向前微微倾身,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能清晰地闻到她发间淡淡的清香:“苏浅浅,过去之事,是本王之过,穷尽一生,亦难弥补。本王不敢奢求你的原谅,只望……只望今后,你能稍微……放下些戒备。至少,在遇到难处时,能想到……本王或许可以……并肩。”
这不是命令,不是强迫,而是一种带着卑微和希冀的请求。是一个骄傲的亲王,能做出的最大程度的让步和坦诚。
苏浅浅抬起头,月光下,她的眼眶有些湿润。恨吗?还是恨的。但那恨意,似乎被这接连的维护、这月下的坦诚,以及自己内心深处那份早已悄然变质的情绪,冲刷得不再那么尖锐和纯粹。
她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她极轻极轻地,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这一声叹息,听在萧策耳中,却如同天籁。他知道,坚冰,终于开始融化了。
他没有再逼她,只是陪着她,静静地站在凉亭里,任由清冷的月光洒在两人身上,仿佛要将这片刻的宁静与和解,凝固成永恒。
运河之水无声东流,带走了白日的喧嚣与纷争,也似乎,冲淡了一些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隔阂。未来的路依然充满未知与挑战,但至少在这一刻,他们之间,找到了一种新的、微妙的平衡与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