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二牛灰溜溜跑走后,苏浅浅和哥哥们也没了挖野菜的心思,孩子们找到正在后院忙活的大人们,你一言我一语地把事情经过说了。
苏浅浅重点强调了田二牛索要豆腐方子的话,她知道,这在农村是最犯忌讳的——觊觎别人家安身立命的根本。
苏老爷子坐在门槛上,听完后,浑浊却锐利的眼睛眯了眯,缓缓吐出一口烟圈:“田大那家伙,就是个滚刀肉,混不吝的主儿。跟他讲道理,怕是对牛弹琴,白费唾沫星子。”他顿了顿,烟袋锅在鞋底上磕了磕,发出沉闷的响声,“但是,咱苏家虽然刚来不久,却也不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他要是真敢不要脸皮地来闹,咱们就让他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
他看向长子苏屹安:“老大,你脚程快,为人也稳重。你现在就去一趟里正家和几位族老家,把今天这事儿原原本本、一五一十地先说清楚。尤其是田二牛想强要咱家豆腐方子这话,务必传到。咱们占着理,就得先把‘理’字摆出来,免得田大那个无赖恶人先告状,颠倒黑白!”苏屹安重重应了一声,转身就大步流星地出了门。
老爷子又看向其他儿孙,目光尤其在苏寒身上停留了一瞬。苏寒紧抿着嘴唇,小手攥成拳头,身子因为愤怒和后怕微微发抖,但眼神却异常明亮,没有丝毫退缩。老爷子心中暗暗点头,这孩子,有股子狠劲儿和担当,是块好料子。“都精神点!”老爷子提高声音,“把院门闩好,但咱们该干啥干啥,不用怕!咱们苏家,不惹事,也绝不怕事!”
果然不出所料。田二牛哭哭啼啼跑回家,添油加醋地一说,尤其是把自己被苏家六个小子“围殴”(其实连衣角都没碰到)说得绘声绘色,田大当即就炸了!他本来就是个极好面子又蛮横的人,觉得自家孙子被一群“逃荒来的外来户”给“欺负”了,这简直是在他脸上扇巴掌!他顺手抄起墙根立着的一根粗木棍,脸红脖子粗地吼着:“反了天了!敢动我田大的孙子!看我不砸了他苏家的锅!”气势汹汹地就朝着苏家小院冲去。
此时,苏家小院看似平静。男人们在院里看似闲坐,实则警惕;女人们在厨房忙碌,却也都竖着耳朵;孩子们则被要求待在屋里。苏寒没有进屋,他悄悄站到了院门内侧的阴影里,透过门缝紧紧盯着外面,像一只随时准备扑出去保护领地的小狼。
田大冲到苏家院门外,也不拍门,直接用棍子“哐哐”地砸着院门,破口大骂:“苏老蔫!你给我滚出来!你们家一群小崽子敢打我孙子?赶紧给老子滚出来磕头赔罪!不然老子今天砸了你们的破窝!一群逃荒要饭的,还真把自己当颗葱了!”
污言秽语不堪入耳。院内的苏家男人脸色都沉了下来,苏景气得就要冲出去理论,被苏新死死拉住。苏老爷子缓缓站起身,示意苏靖和去开门。
院门一开,田大看到苏家男人都在,更是来劲,挥舞着棍子就要往里冲。就在这时,一个洪亮而威严的声音响起:“田大!你给我住手!”
只见里正(一位姓赵的老者,在村中素有声望)在苏屹安的陪同下,快步赶来,身后还跟着几位德高望重的族老。几乎是同时,左右邻居们也被这阵仗吸引,纷纷围拢过来,其中就有当时在林子附近看到情况的张婶等人。
田大见到里正和族老,气势先泄了三分,但依旧嘴硬:“里正叔!您来得正好!您可得给我做主啊!苏家这帮外来户,纵容孙子打我孙子!您看看把我家二牛打的!”他一把拉过缩在身后的田二牛,田二牛配合地龇牙咧嘴。
“你放屁!”张婶忍不住第一个站出来,指着田大骂道,“田大你还要不要脸?我亲眼看见的,是你家二牛先拦着人家浅浅丫头,打翻人家篮子,还说什么要白拿人家豆腐方子!人家苏家小子是后来才到的,根本没动手!是你家二牛自己没理吓跑的!”
“就是!田二牛在村里欺负小孩子不是一回两回了!”
“田大你家借我家东西什么时候还过?”
“上次还偷摸我家园子里的菜!”
有了张婶带头,平日里敢怒不敢言的村民们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纷纷站出来指责田大一家平日的劣行。一时间,场面完全倒向了苏家。
苏老爷子不慌不忙地站了出来,先向老里正和族老们行了个礼,然后又对四周的村民拱了拱手:“各位乡亲,老叔,各位族老。今天请大家来,是想请大家评个理。事情缘由,让我家小孙女浅浅先说清楚,免得有人恶人先告状。”
苏浅浅在家人鼓励的目光下,走到人前。她虽然年纪小,但口齿清晰,毫不怯场,把田二牛如何拦路、辱骂、打翻篮子、索要方子、动手推人的经过说得清清楚楚。最后,她抬起小脸,看着老里正:“老里正爷爷,俺家是逃难来的,承蒙村里收留,俺爹俺娘俺爷爷都记着这份情,老老实实种地,本本分分做人。豆腐方子是俺家好不容易得来的,是柳掌柜花了钱买的,是俺全家活下去的希望。二牛哥张口就要白拿,还说是他爷爷的意思,俺想问一句,咱清溪村……有没有这样的规矩?”
小姑娘声音清脆,条理分明,句句在理,尤其是最后那句反问,直接戳中了要害。村民们嗡嗡的议论声更响了,看向田大一家的目光充满了鄙夷。
“你……你胡说八道!小孩子家家的瞎说!”田大脸色涨红,急忙否认。
里正脸色铁青,他走到田大面前,目光如炬,声音沉痛而严厉:“田大!你听听!你睁大眼睛看看!你还有脸在这里闹?你孙子横行乡里,欺辱弱小,甚至妄图强夺人家安身立命的根本!这跟强盗有什么分别?你身为长辈,不加管束,反而纵容包庇,甚至还想动用暴力!你这不仅是糊涂,简直是无法无天!”
他环视四周的村民,提高了音量:“咱们清溪村,祖祖辈辈讲的就是个‘理’字,就是个‘和’字!苏家是逃难来的不假,但既然落户在此,就是咱清溪村的人!他们勤劳本分,与人为善,这才过了几天安生日子?你田大就想仗着自己是坐地户,欺压良善?我告诉你,只要我赵老汉还是这村里的里正一天,就绝容不下这种恶行!”
里正这番话,掷地有声,公正严明,说得田大面红耳赤,哑口无言,手里的棍子也“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今天不仅没讨到便宜,反而彻底激起了众怒,连里正和族老都站在了苏家一边。
“滚回去!”里正厉声喝道,“好好管教你的孙子!若是再敢寻衅滋事,欺负苏家或者村里任何一户,就别怪我们按村规处置,把你们赶出清溪村!”
田大如蒙大赦,哪里还敢狡辩,灰头土脸地拉起还在发愣的田二牛,在村民们的鄙夷和指责声中,仓皇溜走了,背影狼狈不堪。
这场风波,至此才算真正平息。院门口,苏家所有人,包括站在阴影里的苏寒,都深深地向里正和各位族老、以及仗义执言的乡亲们鞠了一躬。苏老爷子激动地说:“多谢里正!多谢各位族老!多谢乡亲们主持公道!俺苏家,感激不尽!”
里正赵老扶起苏老爷子,语气缓和下来:“苏老哥,快别这样。是咱们村对不住你们,让你们受委屈了。以后有啥事,尽管来找我。咱们清溪村,绝不能让老实人吃亏!”他又特意看了一眼站在苏屹安身边,虽然瘦小却脊梁挺直的苏寒,点了点头,“你家这小子,不错!有胆色,知道护着妹妹!是好样的!”
这句话,像一道暖流,瞬间涌遍了苏寒的全身。他抬起头,勇敢地迎上里正赞许的目光,之前所有的委屈和愤怒,都化为了更坚定的力量。
经过这件事,村民们彻底看清了苏家的为人——团结、正直、不惹事但绝不怕事。也看到了里正赵老的刚正不阿,敢于压制村中歪风邪气。于是,从第二天开始,苏家小院变得格外热闹。
东家的婶子送来一篮子还带着露水的青菜:“自家种的,不值啥钱,给孩子们添个菜。”
西家的大叔扛来一捆干柴:“听说你们柴火不够烧,俺家砍多了,分你们点。”
以前只是点头之交的邻居,也主动过来串门,夸苏家孩子懂事有出息,赞苏家家风好,妯娌和睦。
面对乡亲们的善意,苏家更是秉承“来而不往非礼也”的原则。李氏做了拿手的豆腐丸子、葱花饼,让苏新苏景几个大的,挨家给帮助过苏家或者关系近的邻居送去尝鲜。文氏绣工好,绣了些实用的手帕、鞋垫,送给交好的姐妹。柳氏则把后院“自留地”里水灵灵的蔬菜,慷慨地分给左右邻里。就连苏浅浅,也乖巧地帮着娘亲和婶婶们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小嘴甜甜的“伯伯”“婶婶”叫着,赢得了不少喜爱。
这种真诚的互动,迅速拉近了苏家与村民的距离。苏家不再是那个格格不入的“外来户”,而是真正开始融入清溪村这个大家庭。
而田大一家,经过这次当众丢脸和里正的严厉警告,果然收敛了许多,至少明面上不敢再轻易招惹苏家,见了苏家人也都绕道走,算是暂时偃旗息鼓。
苏寒通过这次事件,仿佛一夜之间又成长了许多。他更加沉默,但眼神愈发坚定。每天天不亮的“修炼”更加刻苦,因为他深知,唯有自身强大,才能在任何时候都稳稳地站在家人前面,守护这份来之不易的安宁与温暖。
而这些,幕后有一双眼睛,怀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但终究什么都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