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风在苏家养伤的日子,成了苏家生活中一段特别的插曲。他伤势沉重,大部分时间仍需卧床静养,但意识清醒后,那份属于武人的警觉和沉默寡言的气质,便无法掩饰地弥漫开来。他不像寻常客人那般热络,甚至有些过于安静,若非送饭送药时必要的交流,他几乎可以一整天不发一言。
然而,这份沉默并未让他被苏家人忽视,反而更加引人注目。尤其是对苏寒而言。
苏寒是苏家四孙,性子本就比其他兄弟更加内向沉静,平日里话不多,但观察力极为敏锐。自从怀风醒来,苏寒的目光就常常若有若无地飘向柴房的方向。当怀风身体稍好,能够靠着门框坐在柴房门口晒太阳时,苏寒观察他的机会就更多了。
他并不靠近,只是远远地看着。看怀风即使穿着苏靖和的旧棉袍,依旧挺得笔直的脊梁;看他晒太阳时微阖着眼,但耳朵却似乎总在细微地动着,捕捉着周围的声响;看他偶尔活动一下未受伤的右臂时,那流畅而隐含力量的肌肉线条。
但最吸引苏寒的,是那柄剑。
那柄剑被苏屹安取下后,并未归还,而是小心地保管在了主屋。但有一次,苏屹安拿出剑擦拭保养时,被苏寒看见了。剑身寒光凛冽,线条简洁而优美,靠近剑柄处有两个古朴的篆字,苏寒不认得,但那剑身上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和冰冷的杀意,却让苏寒心头剧震。那不是装饰品,而是真正饮过血的凶器。
怀风哥,绝不是什么普通的行商。这个认知,像一颗种子,在苏寒心中悄然发芽。他对怀风的好奇,渐渐转变为一种对强大力量的本能向往。他见过村里人打架,不过是王八拳互抡,而怀风身上那种收敛却迫人的气势,是他从未接触过的世界。
一日,苏寒在院中练习劈柴。他年纪虽小,但干活舍得用力气,斧头挥得虎虎生风。怀风靠在柴房门边,目光落在苏寒身上,看了一会儿,忽然轻声开口:“手腕太僵,力用断了。劈柴如用巧劲,腰腹发力,顺斧势而下,而非全靠臂力。”
苏寒劈柴的动作一顿,斧头卡在木柴里。他抬起头,黑亮的眼睛看向怀风,里面没有被打扰的不悦,反而是一种被点醒的专注。他回想了一下怀风的话,尝试调整姿势,扭动腰胯,再次挥下斧头——“咔嚓”,木柴应声而裂,比之前省力了许多。
苏寒眼中闪过一丝光亮,他放下斧头,走到怀风面前几步远的地方站定,依旧是沉默地看着他,但眼神里充满了求知欲。
怀风有些意外,他本只是随口一提,没想到这少年竟如此敏锐且听得进话。他看着苏寒那执拗的眼神,仿佛看到了多年前某个同样对力量充满渴望的自己。但他很快压下了这丝波动,只是淡淡道:“熟能生巧。”便不再多言,重新闭上了眼睛。
然而,这次简短的交流,却在苏寒心中激起了更大的波澜。怀风哥懂这些!他一定很厉害!苏寒练习劈柴更加用心了,不仅追求劈开,更开始琢磨如何用最省力、最有效的方式去完成。他甚至开始偷偷观察家里其他人干活的动作,分析其中的发力技巧,虽然稚嫩,却已初具思考的雏形。
苏浅浅将四哥的变化看在眼里,她发现苏寒最近沉默依旧,但眼神却比以前灵动了许多,常常陷入思考。她猜到这可能与怀风有关,但她乐见其成。在这个时代,男孩子有点尚武精神并非坏事,只要不走歪路。
怀风自然也察觉到了苏寒那近乎执着的注视。那目光纯粹、直接,不掺杂任何杂质,只有对强者的好奇与向往。这让他想起军中那些新兵蛋子,也是这样看着教官的。但他心中仍有顾虑,他的功夫是杀人的技巧,是在尸山血海里磨炼出来的,并不适合传授给一个心思单纯的农家少年。他不想将这可能的危险和沉重的负担带给这户善良的人家。
于是,他选择了继续沉默,对苏寒偶尔投来的、带着询问意味的目光视而不见。苏寒也不气馁,依旧每日坚持观察,默默练习。两人之间,形成了一种无声的、奇特的默契。一个在等待,一个在回避,但某种联系,已然悄悄建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