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超家的日光灯管接触不良,忽明忽暗的光打在掉漆的餐桌上,把一盘炒青菜照得发蔫。
陈父端着搪瓷酒杯,抿一口散装白酒,喉结滚动的声音在寂静里格外刺耳。
“啧,”他把酒杯往桌上一墩,酒液溅在桌布上,晕开个黄圈,“跟你说话呢,聋了?”
陈超扒着碗里的米饭,筷子把米粒戳得稀烂。
后腰被踹的地方还在疼,他不敢挺直背,只能缩着脖子,像只被捏住翅膀的鸡。
“问你路明非那小子,是不是校外混的?”陈父又喝了口酒,眼神扫过陈超胳膊上的创可贴,嘴角撇出个嫌恶的弧度,“不然能跟人打架?我看他就是个扫把星,跟他混在一块儿,你早晚得进局子!”
“他不是……”陈超的声音刚冒头,就被父亲的筷子砸在手上。
“不是个屁!”陈父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刮出刺耳的响,“你妈在医院给我打电话,说你跟人滚在巷子里打架,胳膊肘掉块皮!要不是她拦着,我当时就提藤条去医院抽你!”
陈超猛地抬头,声音发颤却带着股犟劲
“是黄毛混混抢钱,路明非是帮我……”
“帮你?”陈建军冷笑一声,唾沫星子溅在陈超的手背上,“帮你打架?帮你把校服滚成抹布?我告诉你,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这种没爹没妈的野小子混在一起,你早晚得进局子!”
他抓起桌上的烟盒,抖出根烟叼在嘴里,打火机“啪”地窜出火苗,映得他眼角的皱纹像刀刻的。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少跟那些成绩差的来往!路明非上次半期数学考多少?四十分?这种货色能教你什么?教你怎么躲在巷子里打架?”
陈超攥紧筷子,指节发白。
他想说路明非帮他挡过拳头,想说他们一起讨论几何题时路明非眼里的光,想说路明非已经和以前不一样……
可这些话堵在喉咙里,像被父亲喷过来的酒气呛住了。
“还有你身上这件破t恤,”
陈建军的烟蒂往地上一扔,用皮鞋碾了碾
“印些虫子蟑螂,一看就不是好东西!我早说让你扔了,偏不听!跟路明非学的吧?学他吊儿郎当,学他跟人动拳头!”
陈超低头看着胸前的刺蛇图案,布料被扯得发皱,却还是死死盯着。
这是他攒了两个月早饭钱买的,上次跟路明非说起来时,路明非眼里闪着同频的光,说“虫族的韧性最厉害”。
可……这些在父亲眼里,全成了“不是好东西”。
“明天把你那破书包洗干净,”陈父重新坐下,夹了口青菜,嚼得咯吱响,“别让我再看见你跟路明非走一块儿,再让我撞见,打断你的腿!”
他像是想起什么,又补了句
“还有你妈,就是她惯着你!让你跟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下次她再护着你,我连她一起骂!”
陈超猛地抬头,眼里的水汽差点溢出来
“爸!我妈是护士,她救……”
“救个屁!”陈父把碗往桌上一摔,米饭撒了一地,“她救得了别人,救得了你学坏?我告诉你陈超,这个家还轮不到你们娘俩做主!我说不让你跟路明非来往,就不能来往!”
日光灯管又闪了两下,灭了。
黑暗里只剩陈父粗重的喘气声和酒杯碰桌的闷响。
陈超摸着胳膊上的创可贴,小熊图案被汗水浸得发皱,像他此刻的心跳。
他慢慢站起身,把椅子推回原位,动作轻得像怕惊动什么。
地上的米粒硌着脚,像父亲刚才碾烟蒂的力道,一下下往肉里钻。
“我吃完了。”
他说,声音在黑暗里发飘。
“滚回屋去!”陈父的声音从阴影里传来,带着酒气的蛮横,“好好反省反省,看看自己像个什么东西!”
陈超没回头,摸着墙往卧室走。路过客厅时,听见父亲又在骂,骂路明非是“野种”,骂他是“没出息的东西”,骂他妈“护短护得没边”。
卧室的窗户正对着路明非家的方向,黑沉沉的,只有院门口那盏老路灯亮着,像颗发蒙的星星。
陈超趴在窗台上,看着路灯下自己孤零零的影子,忽然想起救护车里,路明非说“说实话,不然她该担心了”。
原来被人管着,也分好几种。有的管是怕你疼,有的管是怕你“丢他的脸”。
他摸出枕头下的星际争霸卡片,上面的虫族宿主图案被摸得发毛。
明天去学校,该怎么跟路明非说呢?说“我爸不让我跟你玩了”?还是像刚才在饭桌上那样,把话堵在喉咙里,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窗外的风卷着老槐树的叶子,沙沙响,像谁在叹气。
陈超把卡片按在胸口,感觉后腰的疼又醒了,比挨打的时候更沉,像坠了块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