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半,窗帘缝里漏进的第一缕光刚触到地板,楚子航已经系好运动鞋带。
楼下的梧桐叶还挂着夜露,踩上去能听见细碎的“啪嗒”声。
他沿着小区环路慢跑,呼吸节奏得像节拍器,步幅精准到每次落地都踩在同一块地砖的边缘。
跑过喷泉广场时,晨练的老太太正甩着红绸,看见他就笑着点头
“小楚又来啦?”
他微微颔首,没说话,脚步没乱,晨光在他后颈投下道利落的影子。
跑满五公里回家时,玄关的挂钟刚指向六点四十。
苏小妍系着皱巴巴的围裙,正举着锅铲对着灶台叹气,瓷砖上溅着星星点点的焦黑。
“航航回来啦?”
她回头,脸上沾了点面粉,“我煎了蛋,就是……火大了点。”
楚子航换鞋的动作顿了顿,看向餐盘里的煎蛋
边缘焦成深褐色,中间的蛋黄却还泛着生青。
他没说什么,径直走进厨房,打开消毒柜拿了个白瓷碗,把焦边轻轻撕掉,剩下的部分切成小块,又从冰箱里拿出吐司,抹了层花生酱。
“牛奶在灶上温着?”他问,声音里没什么情绪。
“啊……忘了!”苏小妍拍了下额头,“我这脑子。”
楚子航转身拧开燃气灶,把盒装牛奶倒进小奶锅。
小火慢慢煨着,他盯着锅壁上渐渐凝出的细密气泡
记得第一次学温牛奶时,那个男人站在旁边,说“冒泡但不沸,这样喝着不烫喉咙,你妈胃不好”。
现在奶锅不是以前那只,但锅底的划痕比当年那个深了些,他调火的手势也和记忆里分毫不差。
“温好了”
他把牛奶倒进玻璃杯,放在苏小妍面前时,温度刚好能握住。
苏小妍吸了口,眼睛亮了亮
“还是航航弄的好喝”她咬了口吐司,瞥见餐盘里被撕掉的焦边,小声说,“下次我一定注意火候。”
楚子航没接话,低头吃着那碗被“拯救”过的煎蛋。
焦糊的苦味混着蛋黄的腥,他却吃得很慢,像在完成某种固定程序。
七点十五分,他背上书包出门。苏小妍扒着门框喊
“晚上想吃什么?妈给你做!”
“食堂有”他回头,看了眼她沾着面粉的围裙,补充道,“这些让苏姨做就行,别自己下厨”
……
学校的一天像台设定好的机器。
数学课上,老师刚在黑板写下最后一道题,他的笔记本上已经列好了三种解法,字迹工整得像打印体。
前排女生偷偷传纸条问“辅助线怎么画”,他把笔记本往旁边推了推,没说话,女生红着脸接过去,铅笔尖在纸上划得飞快。
课间操时,他站在队伍最前排,动作标准得像教材图解。
阳光晒得校服后背发暖,他能听见后排男生讨论昨晚的球赛,女生叽叽喳喳说哪家奶茶出了新品,这些声音像隔着层玻璃,清晰,却不真切。
午饭在食堂吃。他端着餐盘选了个靠窗的角落,一荤一素一汤,都是最普通的菜式。
邻桌的男生在抢最后一块排骨,笑声震得桌子发颤,他安静地把青菜里的姜丝挑出来,速度均匀,像在解一道简单的方程。
放学铃响时,他正把最后一支笔放进笔袋。
值日生扫地的声音里,他背着书包走出教室,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和清晨慢跑时的那个影子,慢慢重合。
夕阳把校门的铁栏杆染成金红色,楚子航坐在长椅上,书包放在身侧,拉链扣得严丝合缝。
他没看手机,只是望着远处操场边的梧桐树
晨时还挂着夜露的叶子,此刻被晒得卷了边,在风里晃得很慢。
司机的车还没来。按往常的规律,这时他该坐在迈巴赫的后座,指尖划过预习资料的边角,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任由校服裤沾染上长椅的灰。
这种“不规律”让他有点不自在,却又没起身的念头,像程序里突然多出来的一行空白代码。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撞进耳朵。
路明非背着洗得发白的书包,像阵风似的从校门口冲出来,帆布鞋踩在柏油路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响,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贴在脸上,鼻尖还沾着点汗。
他大概是急着去什么地方,跑过长椅时没看路,直到余光瞥见个熟悉的身影,才猛地顿住脚步。
四目相对。
空气像被按下暂停键。
楚子航的眼神很平静,黑眸里映着夕阳的光,没什么情绪,像在看一个普通的同学。
路明非却像被烫到似的,往后缩了缩脚,手不自觉地攥紧了书包带
他想起昨天在操场被女生追着骂的事,突感大事不妙
“呃……”路明非张了张嘴,喉咙有点发干。
他想说点什么打破尴尬,比如“你也没走啊”,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在他的认知里,楚子航这种“天之骄子”,应该和他这种“蹲在垃圾桶后面啃馒头”的人没什么交集,更别说坐在同一片夕阳下的长椅旁。
楚子航先移开了目光,视线落回远处的梧桐树。
他的手指在膝盖上轻轻蜷了蜷,校服裤的布料被捏出一道浅痕
这是他第一次在放学时,如此清晰地看见路明非。
不是人群里模糊的影子,不是操场上那个蹲在角落的背影,而是真切的、带着点慌张的少年模样:书包带歪在肩上,帆布鞋的鞋跟磨得厉害,眼里的惊讶像没藏好的小兽。
“路明非……”
楚子航的声音不高,像被夕阳晒暖的风刮过树叶,轻轻落在空气里。
尾音微微顿了下,像按错了的琴键,带着点他自己都没察觉的迟疑
这是他第一次在非必要的场合,叫出这个名字。
路明非像被按了暂停键的播放器,整个人僵在原地。
书包带滑到胳膊肘,他也没顾上拽,眼睛瞪得有点圆,像受惊的小鹿
“啊?”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楚子航欸,那个连女生递水都只淡淡说“谢谢”的楚子航,那个他偷偷吐槽了八百遍“装机器人”的楚子航,居然叫出了他的名字?
“你……你认识我?”
路明非的声音有点发飘,手指无意识地抠着书包上磨破的线头。
他甚至飞快地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自己没在数学课上睡觉被老师点名时跟走廊上的他同框吧?没在食堂抢最后一块排骨时撞到他吧?
楚子航转过头,夕阳的光落在他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他看着路明非磨得歪歪扭扭的鞋跟,沉默了两秒,才继续说
“昨天操场,她们追你了。”
语气还是平的,像在陈述一道数学题的已知条件,没带任何情绪。
可路明非的后背“腾”地冒起一层汗。
来了。
他就知道!这种事怎么可能瞒得住?楚子航都知道了,那班上同学肯定也听说了吧?说不定连班主任都知道了
“路明非在操场跟女生吵架,还跑了”,想想都觉得头皮发麻。
更要命的是……
“去极速网吧,抢3号机?”
这句话像颗小石子,“咚”地砸进路明非心里,溅起一圈慌张的涟漪。
他猛地抬头,眼睛瞪得溜圆,差点把“你怎么知道”喊出声。
3号机是他的秘密基地!上周在那打游戏的事,他明明藏得好好的,连网管都没多问一句,楚子航怎么会知道?
“学、学长……”路明非的舌头有点打结,手心瞬间冒了汗,“你、你咋知道的?”
他的脑子像被按了快进键,各种可怕的猜测疯狂转圈
难道被班主任看见了?还是那几个追着骂他的女生告了状?更要命的是婶婶不会也知道了吧?
要是婶婶知道他放学后不回家,跑去网吧打游戏,估计能把他的耳朵揪掉,再罚他把路鸣泽的奥数题全做一遍。
楚子航的目光扫过他发白的脸,没解释,只是淡淡补充了句
“上次才看见你往那边跑,3号机……位置隐蔽。”
他上周路过网吧时,余光瞥见过那个角落的机器,屏幕亮得扎眼,和此刻路明非脸上的慌张对上了号。
路明非这才松了半口气
原来是碰巧看见的,但另半口气还悬着:连楚子航都注意到了,那其他同学呢?会不会有人跟老师打小报告?
“我、我就去……去查点资料!”路明非急忙辩解,声音虚得像纸糊的,“老师布置了历史作业,家里网不好……”
越说越觉得心虚,他自己都不信这借口。
就他那热血的样子,哪点像查资料的样子?
楚子航没接话,只是重新望向远处的梧桐。
夕阳把他的侧脸染成暖金色,睫毛的影子落在眼下,居然柔和了点。
路明非站在原地,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
他想赶紧跑,又觉得这样太可疑;想留下来再说点什么圆过去,又怕楚子航再多问一句。
“走了。”楚子航忽然站起身,抓起身侧的书包,拉链的金属扣在夕阳下闪了下。
司机的迈巴赫刚好拐进校门,黑色车身在金红色的栏杆旁停下。
他没再看路明非,径直往车边走,白衬衫的衣角被风掀起个小角。
路明非看着他的背影,心里的嘀咕还在打转:这家伙不会去告状吧?应该不会吧?他看起来不像那种人……可万一呢?
直到迈巴赫的引擎声远去,他才猛地反应过来,抓着书包带往街角冲。
帆布鞋踩在地上的“啪嗒”声里,混着他碎碎念的慌张
“完了完了,要是被婶婶知道,我这周末的烤肠肯定没了……”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歪歪扭扭,和长椅上残留的那道浅痕,慢慢错开了。
楚子航在车上默默看着他,嘴中喃喃
“其实……你是对的……我就是一个走了个狗屎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