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稳稳停在院门外。
车轮碾过泥土的细微声响,惊动了院子里玩耍的小丫。
她好奇地探出头来,目光立刻被那匹高大健硕的马儿吸引住。
乌溜溜的大眼睛闪烁着兴奋的光,迈着小短腿就想凑上前去摸马脖子旁边油亮的鬃毛。
“小妹妹,危险!”
守在车旁的一名年轻衙役眼疾手快,侧身一步,手臂恰到好处地虚拦了一下。
他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尽量放柔了声音解释道:“这马性子虽然不算烈,可要是突然尥个蹶子,踢到你可不得了。离远些看就好。”
小丫被他带着笑意的眼神安抚住,有些羞涩地缩回手,躲到姐姐大丫身后,只露出半个脑袋继续好奇地张望。
跟在马车后面的周红兰,此刻却局促不安地站在院门外,双手紧紧绞着衣角。
她低垂着头,不敢往里看,尤其是主屋紧闭的门扉,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跳动。
张氏正提着一个竹篮从菜畦边走来,看到马车愣住了,但看到林星瑶在旁,脸上露出笑容。
“是大妹啊?”
随即,她的目光落在院门外那道瑟缩的身影上,疑惑的问:“红兰?她怎么……”
“嫂子。”林星瑶快步上前,简单解释了几句,“村口又闹了点事,秦氏揪着红兰不放,她家里也……不太平。我让她先跟我过来,避一避。”
她声音压低了些。
张氏了然地点点头,柔声招呼道:“别站门口了,快进来吧。”
林星瑶也回头道:“进来吧,种地的事一会儿细说。”
周红兰心头一暖,却又因那份敬畏而更加紧张。
她怯生生地抬眼,目光飞快地掠过那紧闭的主屋门,仿佛那里盘踞着什么无形的威压。
最终,在张氏和林星瑶催促下,她才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抬脚,迈进了这方在她眼中如同圣域的农家小院。
“哎哟,大小姐今日来得可真早。”
灶房门口人影一晃,刘公公端着个簸箕走了出来,看到林星瑶,脸上堆起笑容,只是那笑容深处,藏着一抹难以掩饰的忧虑。
他的目光也不自觉地瞟向那扇静默的主屋门。
“主子……还没动静呢。这都整整两日了,水米未进……老奴这心呐,真是七上八下的。”
林星瑶闻言,望向主屋的眼神也带上了担忧,但语气还算平稳。
“刘公公不必过于忧心。师尊是仙人,想来不进食也是无妨。”
事实上,这几个月来,她确实没见师尊正经用过饭食,偶尔动筷,也不过是浅尝辄止。
倒是那酒似乎从未断过。
林星瑶也对这能让师尊如此“钟情”的酒产生了浓烈的好奇,那究竟是何等琼浆玉液?
她甚至生出过偷偷尝一口的念头,可是……
不敢!
刘公公脸上的忧色更深了一层,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有凑近的林星瑶能听清。
“大小姐,老奴……老奴最忧心的,还是郡主……”
他眼神闪烁着,不敢把话说得太明白,只用极其隐晦的词句表达着恐惧。
“主子……真能……救活郡主吗?”
郡主都死了几个月了,还能活过来?
这是何等骇人听闻之事!
对此,林星瑶也不确定。
“刘公公放心!师尊既然将郡主安置在屋里,必是胸有成竹。你仔细回想一下……”
她引导着刘公公的思绪。
“郡主应该死去很久了……可那日你也看到了,身体可曾有半分腐朽之象?”
刘公公浑身一震,猛地抬头看向主屋。
那日没细看,可隐约记得,郡主除了脸色苍白之外,似乎真的没有腐朽的痕迹,也没有异味!
一丝微弱但真实的希望,在刘公公心里荡开。
他浑浊的眼睛亮了些许,喃喃道:“是……是了……老奴糊涂!是仙法!定然是仙法护持!”
林星瑶看他情绪稍定,便不再多言。
她整了整衣裙,神情肃穆地走向那扇紧闭的主屋门。
无论师尊是否能听到,每日的晨昏定省,磕头请安,是她表达敬畏的唯一方式。
她敛衽,屈膝,额头虔诚地触碰冰冷的地面。
咚。
一声轻响。
然而,就在她额头触地,准备抬起的那一瞬间……
嘎吱——
一声极其轻微,却无比清晰的门轴转动声响起!
林星瑶的身体瞬间僵住!
她保持着磕头的姿态,惊愕地微微抬头。
映入眼帘的,是一截素白的裙裾。
“师尊!”
林星瑶失声惊呼,充满了惊喜,几乎是立刻直起身,目光灼灼地望向门内走出的身影。
刘公公更是反应极快,凑上前来,声音激动得发颤。
“主子!您……您可算是出来了!郡主她……”
他满含希冀地侧头,目光越过白璃的肩头,急切地向屋内张望。
那张简陋的木床上,那抹熟悉的身影,依旧静静地躺着,纹丝不动。
没有半分苏醒的迹象。
刘公公眼中的光芒黯淡下去。
失落感沉甸甸地压下来,果然……死而复生,终究只是妄想吗?
林星瑶同样心系黎心玥的生死,但师尊在前,她强忍住探头查看的冲动,规规矩矩地跪着。
白璃的目光,淡漠地扫过林星瑶。
在她法眼之下,林星瑶体内那点微薄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灵力流转,如同黑暗中的萤火。
进展……依旧缓慢得令人发指。
这般根骨与进境,放在凌云宗,莫说内门外门,便是做最低等的杂役,恐怕都嫌碍眼。
但,这份日日不辍的叩首之礼,这份执着……姑且也算一点可取之处吧。
“起来吧。”
白璃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
“谢师尊!”林星瑶恭敬起身。
就在这时,刚刚走近的张氏,目光落在白璃脸上,忽然发出一声低低的、充满惊疑的轻呼:“娘!你……”
她欲言又止,眼中满是困惑和担忧。
白璃微微侧目,看向张氏:“嗯?”
“奶奶!”
小丫像只快乐的小鸟,一阵风似的从姐姐身边跑开,直扑过来,两只小手紧紧抱住了白璃的腿,仰着小脸,奶声奶气地撒娇。
“奶奶!小丫可想可想你啦!你都休息好久好久啦,都不陪小丫玩!”
白璃垂眸,看着这个毫无心机、全然依赖着自己的小生命。
她伸出手,轻抚小丫柔软的发顶。
小丫却突然蹙起了细细的眉毛,乌黑的大眼睛里充满了疑惑。
她歪着小脑袋,仔细打量着白璃的脸。
“奶奶……怎么……有点不一样了呢?”
小丫这话,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白璃的面部。
林星瑶定睛看去,心头猛地一跳!
师尊那一头如霜似雪的长发,众人早已习以为常。
但此刻,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眉毛!
原本分明是墨黑如画的剑眉,此刻竟褪去了那纯粹的黑,染上了一层霜色!
虽然并非像头发那般纯白,但那种灰白相间、仿佛被秋霜打过的色泽,在她那张精致得不似凡人的脸上,显得格外突兀!
“师尊!您的眉毛……”林星瑶脱口而出,声音里带着担忧和惊愕。
一个可怕的念头闪电般划过脑海。
难道是因为复活黎心玥?!
白璃却仿佛浑然未觉,或是根本不在乎。
她牵着兀自好奇打量她眉毛的小丫,步履从容地走到院中的石桌旁坐下,语气依旧是那副亘古不变的淡漠。
“些许耗损,无妨。过些时日便能复原。”
林星瑶心中疑虑未消,又小心翼翼地追问:“那……黎姐姐她……”
她终究还是忍不住看向主屋的方向。
“死不了。”白璃抬手,酒壶出现在石桌上。
“死不了?!” 刘公公最先反应过来,几乎是尖叫出声!
他再也顾不得礼数,几乎是踉跄着脚步,第一个冲进了主屋!
林星瑶紧随其后,张氏也按捺不住好奇,跟了进去。
院内,只剩下白璃、小丫,去灶房看炉火的大丫,以及局促不安地缩在角落的周红兰。
【师姐!】
无忧的神念传来。
【你……你的气息……消耗竟如此之大?!那丫头……真活了?!】
他能清晰感知到白璃此刻气息不稳,眉宇间那抹霜白,正是灵力虚耗过度的显兆!
这代价……未免太过惊人!
白璃:【嗯。】
无忧立刻化作一缕无形的风,迫不及待地钻入主屋去探查。
白璃没有再解释。
消耗巨大吗?
确实。
强行唤醒一缕几近消散的残魂,并将其修复稳固到足以支撑那具肉身的程度,其中的凶险与损耗,远超她最初的预估。
若非她根基深厚,又有溯魂玉玦辅助,此刻恐怕就不止是眉毛染霜这么简单了。
她不期然地想起了婉儿。
若是她还在……
以她那手冠绝宗门的“回天造化”神通,修复残魂,应当信手拈来吧?
可惜……
冰冷的酒液入喉,压下心头那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波澜。
她变出一小盘灵气氤氲、色泽诱人的灵果,递了一颗给小丫。
小丫立刻被吸引,开心地捧着啃起来。
这次的果子,是她之前从未见过的新品种。
白璃则自顾自地继续饮酒。
她微微抬眸,那不含任何情绪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了角落里的周红兰身上。
周红兰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压力当头罩下,对上那双淡漠得仿佛能看透灵魂的银眸的瞬间,她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恐惧让她猛地低下头,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恨不得缩进地里。
无忧很快又从屋内飘了回来,绕着白璃转了两圈,惊叹连连。
【师姐可真是……厉害啊!这都能救活!】
他是真心佩服,肉身都腐朽了也能救活,这手段,简直骇人听闻。
白璃的神念毫无波澜:【汝想说的,只有这些?】
无忧一滞,猛然想起自己憋了两天的正事!
他小心翼翼地问:
【师姐……那个……你前几日回宗门……不是说有……几个凡人和三个修士吗?修士死了,那……那几个凡人呢?怎么样了?】
无忧的语气带着明显的试探和急切。
白璃疑惑的问:【汝为何问这些?那几人与汝有旧?】
无忧明显慌乱起来:【呃……不是!没有旧!我……我就是随口一问,好奇,嘿嘿,纯粹好奇!】
他试图遮掩。
白璃:【汝可不像是随口一问。】
无忧立刻感到无形的压力,元神都有些不稳。
【哎呀师姐!我真就是……就是好奇嘛!真的!你不说就算了呗!】
他强行圆场,心里却急得要命。
他天天守着主屋,盼星星盼月亮等着白璃出关,憋得太辛苦了!
白璃仿佛看穿了他拙劣的掩饰,沉默片刻,才淡漠地传递信息:【死了。】
【死……死了?!】
无忧的元神剧烈震荡,几乎要尖叫出声。
【全死了?!一个都没活?!】
谢文轩那小子……难道也……
白璃语气毫无起伏,道:【不知。应有活口吧,吾未曾在意。】
她当时的心思全在主峰灵器上,那些凡人的死活,根本不足以在她心中留下痕迹。
未曾在意……
这四个字像冰锥一样刺入无忧的元神。
他顿时忧心忡忡:【完了完了……那傻小子该不会真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