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同伟绕过宽大的办公桌,眼神锐利地逼视着他。
“一个招呼都不打,直接把人给扣了!”
“你知道李达康那天把电话打到我这里,是怎么咆哮的吗?”
“他恨不得把整个京州的房顶都给掀了!”
“要不是高老师现在当了省长,在中间拼命给你周旋,给你兜着这个底!”
祁同伟伸出手指,几乎要戳到侯亮平的胸口。
“你以为你现在还能安安稳稳地坐在这个反贪局长的位子上?”
“你早就被李达康一脚踹到哪个山沟里扶贫去了!”
这番话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侯亮平的脸上。
他感到火辣辣的疼,不是因为畏惧李达康,而是因为祁同伟那副教训晚辈的轻蔑姿态。
“我办案,只看他贪了没有,腐了没有!”
“我不管他是李达康的妻子,还是王达康的妻子!”
“这是我的办案准则!”
他挺起胸膛,几乎是吼出了这句话,试图夺回一点气势。
“别说是她欧阳菁!”
“当初,你的家我不也照样带人去搜查了吗?”
“祁厅长,咱们把丑话说在前面!”
“要是哪天,我查到你,或者查到高育良老师的头上……”
“只要证据确凿,我侯亮平,照抓不误!”
“因为我代表的是法律!是人民赋予我的正义!”
“我不需要考虑那些乱七八糟的派系和人情世故!”
“啪!啪!啪!”
出乎意料的,祁同伟竟然轻轻地鼓起了掌,脸上挂着一种看戏般的讥讽笑容。
“说得好,真是掷地有声。”
“正义?”
他停下鼓掌,笑容瞬间收敛,变得无比森然。
“侯亮平,你嘴里的正义,也太廉价,太幼稚了。”
“今天,我免费给你上一课。”
“一个贪了五十万,但踏踏实实,给一个贫困县修通了五十公里致富路的县委书记。”
“和一个两袖清风,廉洁得能当道德楷模,但屁事不干,占着茅坑不拉屎。”
“几年下来让那个县穷得叮当响的庸官。”
“你告诉我,你抓哪个?”
侯亮平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一愣,他下意识地回答。
“都该处理!贪污的按贪污罪办,不作为的按渎职办!”
“天真!”
祁同伟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文件都跳了一下。
“你把那个实干的抓了,路修到一半,烂尾了!后续几十个亿的投资,全黄了!”
“几千个等着这条路吃饭的老百姓,他们骂谁?他们会骂你侯亮平吗?不!”
“他们只会骂我们这个政府无能!”
“你这种不过脑子的所谓正义,除了能满足你自己可怜的个人英雄主义,还能带来什么?”
“带来的只有项目停摆,人心惶惶,经济倒退,民生凋敝!”
“权力是人民给的,不是让你拿来耍威风,满足你个人表演欲的!”
“你办的每一个案子,都必须考虑它带来的社会影响!要考虑最终的后果!”
“你到底懂不懂什么叫政治!”
一连串的质问,像密集的子弹,打得侯亮平晕头转向。
他从未从这个角度去思考过自己的工作。
在他的世界里,黑就是黑,白就是白,贪官就该被抓进监狱,天经地义。
可他嘴上依然不肯认输。
“我只知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谁也不能凌驾于法律之上!”
“说得比唱得还好听!”
祁同伟的眼神变得极具压迫感,他一步步走到侯亮平的面前。
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
“那你去啊!”
“你去查沙瑞金书记啊!”
“他也是汉东的官,他也在权力的位置上,你去查他贪没贪,腐没腐啊!”
“你敢吗?!”
这句诛心之问,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侯亮平的心口。
他被逼得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瞳孔因为震惊而剧烈收缩。
他当然不敢。
他甚至连想都没有这么想过。
“怎么,不敢了?”
祁同伟的嘴角勾起一抹极尽的轻蔑。
“你的法律呢?你的正义呢?你的准则呢?”
“别在我面前演你那套大义凛然的戏码了,侯亮平。”
“你那点花花肠子,我看得一清二楚。”
“你不就是仗着沙书记从北京把你点将过来,对你高看一眼吗?”
“你不就是仗着你老婆钟小艾,在省纪委身居要职,能给你通风报信吗?”
“你不就是仗着高育良是你的恩师,出了事总会毫无原则地护着你吗?”
“所以你才敢在汉东,这么无法无天,横冲直撞!把所有人都得罪光!”
“把这潭水搅得越来越浑!”
祁同伟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如刀,刻进侯亮平的耳朵里。
“我今天把话给你挑明了。”
“收起你那套自以为是的把戏。”
“这里是汉东,不是你家后花园!”
“再敢给我胡来……”
他抬手,遥遥指向办公室的大门,一字一顿,冰冷彻骨。
“你就给我从哪儿来,滚回哪儿去!”
“砰!”
一声巨大的摔门声,震得墙上的灰都簌簌往下掉。
侯亮平走了。
带着一脸的屈辱和不甘。
祁同伟看着那扇剧烈晃动的办公室门,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弧度。
他慢条斯理地走回自己的老板椅,坐下,身体向后靠去,整个人都陷进了柔软的真皮里。
幼稚。
还是太幼稚了。
一个靠着老婆钟家上位的凤凰男,真以为自己是天选之子了?
还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这种屁话也就骗骗刚出校门的愣头青。
在汉东这个错综复杂的权力场里,不懂政治,不懂妥协,不懂利益交换。
光凭一腔热血和那点可怜的背景,能走多远?
迟早摔个头破血流。
祁同伟端起桌上已经凉了的茶,轻轻吹了吹浮沫。
不过现在,自己是汉东省政法委书记。
名义上,侯亮平这个反贪局局长,归自己管。
这条疯狗,必须得拴上链子。
否则由着他的性子乱咬,今天咬个实干的企业家。
明天咬个听话的下属,整个汉东的政治生态都得被他搅乱。
到时候,沙瑞金拍拍屁股走了,烂摊子谁来收拾?
还不是他祁同伟,他高育良,还有汉东这几千万老百姓。
祁同伟眼神变得幽深。
他甚至都给侯亮平想好了后路。
省作协主席的位置还空着。
那里清闲,没什么油水,也没什么权力,正适合这位喜欢唱高调的侯大局长。
让他去那里写他的英雄史诗,讴歌他的正义人生,随便他怎么写。
只要别再来政法口惹是生非就行。
再敢乱来一次……
就别怪我这个师兄,亲手把你送过去了。
祁同伟的思绪飘得更远。
他想到了自己。
一个从大山里走出来的农民的儿子,无权无势,无根无基。
不像侯亮平,有钟家做靠山。
也不像沙瑞金,是红色背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