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书记,我清楚。”
他没有半分犹豫,立刻回答。
“事发当晚,我就在现场。”
这句话让沙瑞金有些意外,他抬眼看向祁同伟。
“你在现场?很好。”
“那你跟我说说,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闹得这么大,甚至发生了群体性事件?”
祁同伟迅速在脑中组织语言,每一个字都经过了深思熟虑。
“报告沙书记,根据我们初步的调查,大风厂事件的直接导火索,是原厂长蔡成功。”
“用工人的股权向山水集团高利贷借款,到期无法偿还,导致了股权被山水集团强行变更。”
“工人们发现自己的股权没了,情绪激动,这才堵住了厂门。”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
“深层次的原因,我认为有两点。”
“第一,是蔡成功个人违法违规操作,这是主因。”
“第二,就是工人们的法律意识相对薄弱,对股权、抵押这些现代企业制度缺乏了解。”
“容易被别有用心的人煽动,采取过激的手段维权,最终酿成了恶性事件。”
祁同伟看着沙瑞金的眼睛,语气沉痛。
“这件事也暴露了我们工作中的不足,说明我们的普法工作。”
“特别是针对改制企业职工的普法宣传,做得还很不够,这是我的失职。”
“后续,我们会严格依法处理。蔡成功的违法问题,要一查到底。”
“对于那些在事件中浑水摸鱼、煽动闹事的人,也绝不姑息。”
“同时,我们会配合相关部门,做好工人的安抚和普法教育,确保类似的事件不再发生。”
这一番回答,有事实,有分析,有自我批评,有解决方案。
条理清晰,逻辑严密。
既点明了问题的核心是蔡成功。
又把群体事件定性为“法律意识薄弱”,避免了上升到更复杂的层面。
更重要的是,他主动揽过“普法不力”的责任。
既显示了担当,又是一个相对容易弥补的“小过失”。
沙瑞金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一直没有变化。
直到祁同伟说完,他才缓缓开口,只说了三个字。
“很好。”
书房里再次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沙瑞金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保温杯光滑的杯身。
许久,他才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抬起头,目光直视着祁同伟。
“同伟同志,这次的干部调整,省里提名高育良同志担任代省长。”
“这件事,你应该已经知道了。”
祁同伟的心猛地一跳。
最后的,也是最关键的问题,来了。
“是的,沙书记,我已经听说了。”
他的声音保持着平稳。
“组织上对高老师的任命,是省委对高老师多年工作的肯定,我坚决拥护省委的决定。”
沙瑞金点了点头,身体向后靠在宽大的椅背上,眼神变得有些复杂。
“这次的副省级干部推荐名单,我也看了。”
“你的名字,在考察阶段,呼声很高。”
“但最后,没有出现在上报的名单里。”
“对这个结果,你个人……有什么看法?”
祁同伟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苦涩而又坦然的微笑。
“沙书记,您问我看法,我说没有一点失落,那是假话,是欺骗组织。”
他先是坦诚了自己的情绪,这反而显得真实。
“毕竟,我也努力了很久,也希望能更进一步,为党和人民做更多的工作。”
“但是,我更相信,我的这点个人情绪,在组织决定面前,是微不足道的。”
“我完全服从组织的安排。”
祁同伟的目光无比真诚。
“这次没能上,说明我自身肯定还有很多不足,能力和水平还没有得到组织的全面认可。”
“这对我来说,也是一种鞭策。”
“我相信,只要我继续努力工作,踏踏实实做事。”
“总有一天,组织会看到我的努力,人民会认可我的付出。”
“这次不行,还有下次。我等得起。”
一番话,说得不卑不亢,情真意切。
既表达了服从,又展现了积极向上的心态,还暗示了自己对未来的信心。
沙瑞金一直静静地看着他,仿佛要看穿他的灵魂。
当祁同伟说完最后一个字,沙瑞金紧绷的脸,终于彻底松弛了下来。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那声叹息里,有惋惜,有感慨,甚至还有歉意。
“同伟啊。”
他换了个称呼,语气也变得亲近了许多。
“你能这么想,很好,这说明你的党性原则是过硬的。”
沙瑞金摇了摇头。
“其实,你才是这次事件的受害者。”
“那份名单,从一开始,就被人动了手脚。”
“耽误了一批像你这样真正想干事、能干事的优秀干部。”
“你不是能力不行,你是被那份有问题的名单,给耽误了。”
沙瑞金的话,像一股暖流,瞬间涌遍了祁同伟的全身。
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今晚这场大考,他过关了。
而且,是满分。
沙瑞金的话,像是一道赦免令,让祁同伟紧绷了整晚的神经,终于得到了片刻的喘息。
然而,这口气还没等他完全松下来。
沙瑞金接下来的动作,却让他刚刚放下的心,又一次悬到了嗓子眼。
省委书记的身子,重新坐直了。
他没有再去看那只保温杯,而是将十指交叉,轻轻搭在红木办公桌的桌沿上,身体微微前倾。
这是一个审视的姿态。
也是一个进攻的信号。
刚才还算缓和的办公室气氛,瞬间又凝固了起来。
灯光下,沙瑞金的眼神深邃,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
“同伟同志,我再问你一个问题。”
来了。
祁同伟的后背,不自觉地挺得更直。
现在,是要挖根子的问题。
“沙书记,您请讲。”
“关于‘汉大帮’的说法,你怎么看?”
这个问题,比之前那个关于他个人前途的问题,要凶险百倍。
说有,那就是拉帮结派,自立山头,这是组织上最忌讳的红线,一碰就死。
说没有,那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糊弄上级。
汉东的政治生态,谁不清楚汉东大学政法系这棵大树下,究竟聚集了多少门生故吏。
高育良是,梁璐是,他祁同伟也是。
这是一个送命题。
祁同伟的脑子飞速运转,但他的脸上,却看不出丝毫的波澜。
他只是在沙瑞金话音落下的那一刻,眼皮非常轻微地跳动了一下,随即恢复了平静。
他没有立刻回答。
而是稍稍停顿了几秒。
这几秒的沉默,既是思考,也是一种态度。
它表明自己认真对待这个问题,而不是敷衍了事地给出一个标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