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的靴底碾过静心崖的碎石,腐水的腥气裹着青苔味钻进鼻腔。
他蹲下身,指尖按在崖边凸石上,天珠在胸口发烫,识海深处浮现出淡金色的时间波纹——那是【时间残响】在回溯地脉灵气的流动轨迹。
每隔十七息,波纹会出现一道极细的裂痕,像被利刃划开的绸缎。
“律法真空。”归墟童的声音从珠内渗出,“历代守门人用残念冲击封印,把宗门布下的净化律阵撞出了空子。三息,只有三息。”
林野喉结滚动。
他抬头看向渐沉的暮色,内门主殿方向的红光更盛了,像团烧穿云层的火。
那是灵祭阵启动的征兆,云崖子的剑心正在被抽离,每多拖一刻,就多一分碎成齑粉的可能。
“风烬童。”他低唤。
蹲在崖边的少年猛地抬头,发间草屑簌簌落下。
这孩子天生无灵根,却能听见常人听不见的声音——此刻他的指尖深深抠进泥土,指节发白如骨,“井...井底有声音。”他声音发颤,“七十二个,都在喊同一个名字。”
林野的呼吸一滞。
“林野。”风烬童抬头,眼底映着将暗未暗的天光,“他们喊的是林野。”
归墟童突然剧烈震颤,珠身烫得林野掌心发红,“不是怨你。”幻灵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哽咽,“守门人刻在血脉里的印记,在被井里的亡魂共感。他们认你,认你是能替他们掀翻这口井的人。”
林野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胸前的天珠。
三百年前矿难时,他攥着断镐从废墟里爬出来;三个月前被押进宗门时,他在刑架上咬碎了三颗牙;此刻,那些被鞭打的痛、被羞辱的恨、被踩进泥里的尊严,突然在胸口翻涌成一团火。
他抽出腰间的星轨镐,镐身浮起老七的残魂虚影,像道若有若无的剑痕。
“看好时间。”他对风烬童说,而后咬破左手食指,鲜血滴在崖石上,顺着天然的石纹蜿蜒成阵——那是用守门人残卷里的“逆息诀”改的伪装阵,能把他的气息变成“净化失败的灵祭品”。
灵气倒灌的风声在耳边炸响。
林野抓着镐柄滑进井壁暗隙,潮湿的石壁擦过脊背,腐水顺着衣领往下淌。
他借着火折子的光抬头,只见井壁上爬满扭曲的符文,每一笔每一划都泛着幽蓝的光——那不是矿石的反光,是被封在石里的魂火。
“《净罪律》。”归墟童的声音里带着刻骨的恨,“每道符文都是用活魂当墨写的。他们把守门人刻进律法,却把他们的魂炼成阵基!三百年前那批守碑人,就是被这样活剥了灵识,填进井壁的!”
林野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想起矿场里被抽干灵血的矿奴,想起宗门外跪了三天三夜求治伤却被当成脏东西赶走的老妇,此刻井壁上的幽蓝魂火与记忆里的血光重叠,烧得他眼尾通红。
井底第九层的寒气扑面而来。
林野贴着石壁停下,借着火折子的微光,看见中央祭坛上盘坐着的身影——云崖子,内门首席,曾经用斩邪剑指着他说“罪奴当诛”的人。
此刻他白衣染血,眉心嵌着道金色剑印,那是“斩邪剑令”与“灵祭引心阵”强行融合的痕迹。
最诡异的是他的眼睛,眼白翻涌如雾,却又像能穿透虚空,直勾勾盯着林野藏身的方向。
“我曾以为斩尽异端便是护道。”云崖子的声音沙哑,像是喉咙里塞了碎玻璃,“可为何,我的心在替他们痛?”
林野的呼吸一滞。
他看见云崖子染血的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祭坛石缝,那里有半枚锈迹斑斑的铜钱——和矿场老瘸头用来给孙子买糖人的那种,一模一样。
“碑核!”归墟童突然尖叫,“井底中央的黑色石墩,那是千年前自封的守门人道基残骸!唤醒它,能逆转灵祭回路!”
林野顺着天珠的指引望去,祭坛下方果然嵌着块黑黢黢的石头,表面布满蛛网般的裂纹。
但七十二道半透明的魂链缠在上面,每道链尾都闪着微弱的光——那是“灵祭替补”的命契,宗门禁地里那些被圈养的“干净人”,随时准备替死的羔羊。
他的手刚要触到碑核,识海里突然炸开风烬童的声音:“林野!白石子没死!他在西岭地牢,用剑穗割腕,血写了七个字——‘替我烧了那炷香’!”
林野的瞳孔剧烈收缩。
白石子是前几日被押去做灵祭替补的杂役,被带走时还笑着把最后半块炊饼塞给他。
他想起那炷香,守门人传承的信物,藏在碑林最深处的断碑下,香身刻着“自愿赴死”四个小字。
“是了。”林野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几分癫狂,“只有自愿赴死之血点燃的香,才能解了这魂链的咒!”他咬破指尖,在碑核上画下守门人誓词的最后一句——“门在人在,门灭我祭”。
天珠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林野看见碑核上的裂纹里渗出金光,七十二道魂链同时断裂,飘向地牢方向。
井底所有符文开始逆向流转,像被倒着播放的画卷,云崖子眉心的金色剑印“咔”地裂开道血缝,有暗红的液体顺着他的鼻梁滑落。
“这是...谁在替我拔剑?”云崖子喃喃,眼白里的雾突然散了些,露出底下漆黑的瞳孔,“我好像...看见那些被我斩的人了。他们没有恶念,只有...不甘。”
识海里突然跳出一行金纹:【守门碑核激活成功,灵祭回路逆转中——剩余时间:十二息】。
林野抬头望向井口方向,内门主殿的红光正在肉眼可见地黯淡。
他抹了把脸上的血,看向祭坛中央的云崖子,又看向怀里的天珠——归墟童的幻灵正浮在珠口,冲他用力点头。
十二息。足够做很多事了。
井外的风突然大了,卷着几片枯叶扑进井底。
林野踩上祭坛的石阶,星轨镐在掌心发烫,老七的残魂虚影此刻清晰得像活过来了,正指向云崖子眉心那道裂开的剑印。
“云崖子。”他开口,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想不想,亲手把那把扎在你心里的剑拔出来?”
云崖子抬起头,漆黑的瞳孔里映着林野的影子。
远处传来晨钟的闷响,林野的识海里,十二息的倒计时开始了第一声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