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脉深处的空气阴冷而潮湿,混杂着岩石的腥味与若有若无的血气。
林野背靠着粗糙的石壁,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识海中针扎般的剧痛。
那枚压在眉心的【清心符】正散发着微弱的白光,却像风中残烛,几乎无法抵御那股源自血脉深处的黑暗侵蚀。
一滴黑色的血液自他指尖渗出,滴落在脚下的岩石上,发出一阵轻微的“滋滋”声,竟腐蚀出一个模糊而古老的龙形纹路。
一个身影从黑暗中猛地扑来,紧紧抱住他的腰,是地听童。
这个耳朵异常灵敏的少年,此刻脸上满是惊恐,声音带着哭腔:“别进去,林野哥!我听见了……里面除了三处连环杀阵,还有……还有铁枭那个老东西的心跳和呼吸声!他就在里面等着你!”
林野感受着少年身体的颤抖,脸上浮起一丝苦涩的笑意。
他轻轻拍了拍地听童的后背,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我知道。可正因为他在,我才必须去。他不死,我才真的会死无葬身之地。”
他推开地听童,从怀中摸出最后一枚符篆。
符纸泛着淡淡的银辉,上面绘制的纹路复杂而玄奥,正是那张【易容符】。
没有丝毫犹豫,他将符篆贴于眉心。
符篆化为一道流光,瞬间融入他的皮肤。
他的骨骼发出一连串细微的脆响,身形拔高了少许,面容轮廓在光影中急速变幻,最终定格为一张冷峻威严的白玉面具,眼眸深邃,不带一丝感情。
一个活脱脱的“白面判官”就此诞生。
此局,他为棋手,亦为棋子。
要以这虚假的面目,做那只搅动风云的无形之手。
矿道尽头的巨大溶洞内,篝火跳跃,映照着六张神色各异的脸。
他们是中州北境六座地下城邦的代表,个个都是一方枭雄,此刻却都沉默着,目光聚焦在主位上那个戴着白玉面具的身影上。
“诸位,”林野模仿着白面判官惯有的腔调,声音冰冷而富有穿透力,“想必都已收到消息。镇守北境地脉的镇渊钉已断,巡疆使陈玄的大军不日将至,届时他会重布‘天罗网’。网成之日,便是我们所有人沦为阶下囚之时。各自为战,只有死路一条。唯有联合,方能求得一线生机。”
他顿了顿,锐利的目光扫过全场:“我提议,成立‘影议’,共立七则。其一,情报共享,互通有无;其二,工坊互保,技术共通;其三,共御外敌,生死同盟……”
话音未落,一名身材魁梧的帮主“灰舌”猛地一拍石桌,瓮声瓮气地喝道:“判官大人,说得好听!联合?谁来做主?谁能保证背后不被捅刀子?”
他的话立刻引起一阵附和,疑虑与戒备在空气中弥漫。
林野心中冷笑,他等的,就是这一刻。
就在此时,头顶的岩壁阴影中,一道快如鬼魅的红影骤然扑下!
那人手持一对淬满剧毒的弧形双刃,悄无声息,目标直指林野的心口。
那双刃在火光下泛着妖异的绿芒,显然是见血封喉的奇毒!
是红鳞!铁枭手下最顶尖的刺客!
“小心!”灰舌离得最近,他虽出言不逊,却容不得外人在此撒野。
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庞大的身躯竟爆发出惊人的速度,不顾一切地横撞过去,用自己的后背硬生生挡在了林野面前。
“噗嗤!”
双刃入肉的声音沉闷而清晰。
剧毒瞬间发作,灰舌的后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乌黑,他闷哼一声,魁梧的身躯轰然倒地,鲜血染红了身下的石阶。
场面瞬间大乱!
“有埋伏!”“保护大人!”
各城代表纷纷拔出兵刃,惊怒交加。
然而,比他们更快的,是一道银光。
一道身影自另一侧的阴影中闪出,快得仿佛一道幻影。
她手中长刀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手起刀落,精准地斩断了红鳞的咽喉。
刺客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气绝身亡。
混乱中,那个斩杀刺客的身影缓缓站直,她抬手,摘下了脸上与林野一模一样的白玉面具,露出一张英气逼人却又带着几分冷艳的脸庞。
“铁莺!”有人失声惊呼。
她竟是北境最负盛名的机关大师,也是铁枭的义女,真正的白面判官!
铁莺冰冷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倒地的灰舌身上,声音冷冽如冰:“红鳞早已被巡疆使的人用秘法控制,沦为傀儡。今夜的集会,从一开始就是个陷阱,是陈玄要将我们一网打尽的杀局。”
所有人都愣住了,他们看看死去的红鳞,又看看重伤的灰舌,再看看一脸寒霜的铁莺,一时间无法消化这巨大的信息量。
就在这时,林野从主位的阴影后缓缓走出。
他抬手揭下脸上的【易容符】,符篆化为飞灰,露出了他那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
“我知道。”他的声音不大,甚至有些虚弱,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我知道陈玄会派人渗透,也知道他想借刀杀人。所以,我设下了这个局中局。”
他看向众人,目光坦诚而锐利:“我以假判官的身份出现,就是为了引出这颗钉子。以灰舌大哥的伤,激起我们共同的愤怒。再以铁莺大人的现身,证明我们共同的敌人究竟是谁!”
这一连串的解释如惊雷般在众人心中炸响。
他们看着眼前这个看似孱弱的年轻人,心中第一次生出了彻骨的寒意与敬畏。
此等心计,此等魄力,竟能将所有人都算计在内,连自己的性命都当做诱饵!
林野没有给他们太多思考的时间,他拿出一块只有半枚的黑色珠子,珠子表面烙印着复杂的纹路,正是那枚母珠烙印。
他将其重重按在石桌上:“此物可感应方圆百里内的地脉异动,巡疆使若想布下‘天罗网’,绝不可能瞒过它。若诸位愿联,它,便是我们‘影议’共同的眼睛!”
看着那枚散发着微弱能量波动的母珠,感受着林野话语中那股不容置疑的决绝,所有犹豫和猜忌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灰舌的副手第一个单膝跪地,声音嘶哑:“我巨岩城,愿奉影议号令!”
“黑水城,愿结此盟!”
“风语部落,誓死相随!”
一时间,群情激昂,立誓之声响彻整个溶洞。
林野强撑着站直身体,宣布“影议”正式成立。
他当即设立三个职位:身受重伤却赢得所有人敬重的灰舌,掌管情报网络“地听”;真身归位的白面判官铁莺,手持律法之鞭,掌管内部规条;而铁莺本人,因其机关术独步北境,同时兼任技术总司之职。
最后,他将一本早已准备好的图纸放在桌上,推向铁莺:“这是【低阶魔能回路图纸】的全本。技术必须共享,我们才能在最短时间内武装自己。但所有核心技术,都必须经过影议审核,方可授予。”
话音刚落,林野的脑中“轰”的一声巨响,仿佛有什么东西崩断了。
那是他识海中维系着力量平衡的天珠虚链,因他强行透支力量,其中一根应声而断!
“噗——”
他再也压制不住伤势,猛地喷出一大口混杂着黑丝的逆血,身体剧烈摇晃。
但他没有倒下,脊梁依旧挺得笔直,如一杆宁折不弯的枪。
角落里,一直沉默的风语部落首领悄然结印,一道无形的龙语符文阵法瞬间笼罩全场,隔绝了所有的气息外泄。
三日后,影议的第一道盟令传遍北境七城:即日起,七城共设“地脉监察哨”,凡私自接引地脉,试图勾结巡疆使重铸镇渊钉者,视为七城公敌,共讨之!
风波平定,林野在一处隐秘的偏洞中悄然离场。
他袖中的天珠微微震动,一行冰冷的数据流过他的意识:
【区域控制度:解锁(当前5%)】
【人脉源点:42】
一个身影扶住了他几欲倒下的身体,是翎。
她感受着他身体的颤抖和冰冷,声音里满是担忧:“你的身体快撑不住了。”
林野没有回头,他的目光穿过幽深的矿道,望向遥远的沉鳞海峡方向,那里的海面上终年笼罩着不散的浓雾。
他低声喃语,像是在对翎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撑不住,也得撑……北境这最后一颗火种若是熄了,那扇门,就真的要开了。”
无人看见,在他的识海深处,那根断裂的天珠虚链正在缓缓重组。
七道纤细的光丝自天珠延伸而出,分别连接向北境七城的方向,代表着新生的盟约。
然而,就在此时,第八道光丝,一道比其他所有光丝都要阴冷、诡异的光丝,竟从那片沉鳞海峡的迷雾深处悄无声息地探来,如一条毒蛇,轻轻缠上了他的命门。
倒计时,已在无声中启动。
远方,沉鳞海峡的边缘地带,一座破败的古庙在夜色中若隐若现,庙里一堆残火明灭,即将熄灭。
林野靠在断裂的墙垣边,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喘息都带着血沫的腥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