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指腹的温度顺着大椎穴渗入玄衣侯体内时,掌心那枚碎瓷突然烫得惊人。
他想起矿坑深处那个暴雨夜——玄衣侯的六指铁靴碾过他的手腕,将襁褓中的他往暗河抛去时,也是这样灼人的疼。
留着这口气,才能问出当年的事。他低喃着收回手,玄衣侯的躯体像被抽了筋骨般瘫软在地。
天珠在识海震颤,紫宸令被他搁在心口,那里嵌着块心火珠,是矿难时从岩缝里捡的暖玉,此刻正随着他的呼吸一明一暗,将令上裂纹与天珠的金光绞成细网。
【叮!紫宸令残印可模拟皇族低阶灵气波动,持续一炷香】——这行字在识海浮了三息,他忽然笑了,指节抵着下巴,眼底的冷意融成淬了火的刃:一炷香够做很多事了。
你......像换了个人。身后传来翎的低语。
这位洛萨家的副官本倚在祭坛残柱上,此刻直起身子,指尖无意识地摩挲腰间短刃。
月光漫过她发间银饰,映出她微拧的眉峰——方才还带着矿奴淤青的少年,此刻周身灵压竟与她在帝都见过的三品宗室如出一辙,连呼吸的韵律都像浸过皇家秘典的熏香。
林野转头看她,眼角的疤在灵气包裹下淡成一道影子:现在,我要进阳关。
不是以逃奴,而是以查案钦使的身份。他晃了晃掌心的紫宸令副符——这是方才用天珠复制的,纹路与玄衣侯的主令分毫不差。
翎的短刃在鞘中轻响,她忽然意识到,这个总把伤藏在破布下的矿奴,早就在算这一步了。
阳关城门的铜环撞响时,林野的青袍下摆扫过门槛。
晨雾未散,守城卫的刀光在雾里泛着冷白,却在瞥见他手中令符的刹那矮了三分。
铁笔判的官靴声从门内传来,叩着青石板,待看清令符上的五爪盘龙纹,他喉头动了动,双手捧上茶盏时,指节泛着青白。
钦使一路辛劳。铁笔判的笑比晨雾还虚浮,余光却总往林野身侧的小桃飘。
那盲眼童女正攥着翎的衣角,粉唇微张,哼着走调的童谣:断碑血,锁龙穴......
铁笔判手中的茶盏摔在地上。
他慌忙去捡,却在弯腰时撞翻了案头的笔架,狼毫笔滚了一地,最粗的那支笔尖折成两截。
林野注意到他后颈的汗正顺着官服领扣往下淌,像条惊慌的蛇。
大人可是染了风寒?翎的声音裹着关切,指尖却悄悄按在腰间传信鸽的竹笼上。
铁笔判猛地直起身,袖中传来纸页摩擦的细碎声响——林野不用看也知道,那是给某个主子的密报。
驿馆的偏厅里,林野闭着眼。
天珠在识海展开一张光网,顺着他的灵识渗入地底。
他能感觉到,七条龙脉支脉像七条沉睡的蛇,在地底蜿蜒着指向西北方的皇陵。
而其中最细的那条,正随着小桃的呼吸轻轻震颤,像两根被同一根弦牵动的丝竹。
小桃。他蹲下身,指腹抚过女孩盲眼上的布带。
小桃歪着头,伸手去摸他的脸,指尖碰到他眉骨时突然顿住,又哼起那首童谣:归墟门开见天阙......
林野的瞳孔骤缩。
他终于明白,这看似普通的童谣,分明是用皇族秘传的血脉引编成的——每个音符的震动频率,都精准对应着皇室祭灵的魂脉。
小桃不是孤女,她是块活的引魂玉,体内藏着先帝驾崩时散逸的残魂。
委屈你了。他解下自己的发带,用指尖在丝帛上快速结印。
道痕如萤火般没入布纹,待系在小桃发间时,童谣声突然断了。
女孩困惑地扯了扯发带,又安静下来。
窗外传来竹影摇晃的声响。
林野抬头,正看见铁笔判的官靴尖从廊下闪过。
那影子在窗边走了三遭,最后停在院角的老槐树下,袖口翻起时,一只灰鸽扑棱棱飞向天空。
子时三刻,林野的影子贴在皇族密档室的砖墙上。
他能听见铁笔判的心跳声,像面破锣在密室内乱响。
这个文书官举着蜡烛,蜡油滴在二字的卷宗上,火舌正一寸寸舔向纸页——弃婴,生于血石矿脉地底祭坛,母不详,父......
林野的指甲掐进掌心。
后半页已经焦黑,但接生记录上的血印却清晰如昨:六根手指的掌纹,每道褶皱都浸着血。
他突然想起矿难那天,玄衣侯站在塌方的矿洞口,六指铁手套上还滴着血,而他被裹在破布里,正从那只手里往下坠。
蜡烛掉在地上。
铁笔判转身时撞翻了案几,卷宗散落一地,其中一页飘到林野脚边。
他弯腰捡起,看见自己名字旁盖着清道司的朱印——原来从出生起,他就被标上了需清理的标签。
铁笔判的声音带着哭腔,他摸出腰间的短刀,刀尖却在发抖。
林野没动,月光从窗棂漏进来,照在他腰间的紫宸令上,龙纹在阴影里泛着幽光。
铁笔判的短刀落地,他跪在地上,额头抵着青砖:大人饶命!
小的只是奉命......
奉谁的命?林野的声音像浸了冰的刀。
铁笔判张了张嘴,突然,外院传来刀剑相撞的脆响。
林野瞳孔一缩——那是玄衣侯的亲兵特有的锁魂鞭声。
他冲过去拽起铁笔判,将人塞进档案柜的暗格里,转身时正看见小桃站在门口,发间的静音符阵被扯得歪歪扭扭,童谣声从她口中溢出:门开时,谁来接?
林野抄起小桃,将她推进密道。
翎的影子从暗处闪来,拽着小桃的手就往下跑,临入地道前回头喊:我们去西漠找影鸦的玉简!
脚步声越来越近。
林野抽出龙纹枪,枪尖的火种在黑暗里明明灭灭。
玄衣侯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的衣襟浸着血,双眼赤红如兽,六指在胸前结出古怪的印诀——那是清道司特有的绝命锁,专门用来绞杀活口。
你说我是灾星......林野握紧枪柄,天珠深处初代龙语者的虚影缓缓抬手,指向皇陵方向,那我就烧了这遮天的网。
玄衣侯的六指印诀即将完成,月光从他背后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两个重叠的影子——一个是清道司主使,一个是矿坑边的弃婴。
林野的枪尖燃起赤焰,在空气中划出一道火痕,正与玄衣侯的六指印诀撞在一起。
密道里传来小桃的童谣尾音,混着外院的喊杀声,像根细针,扎进这夜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