砂粒上“巳”字渗出青灰液体,在石台表面慢慢淌成细线,就像有个看不见的指头在画。那痕迹一点点爬,绕过石纹的裂隙,最后在边缘聚成一滴,“嗒”的一声掉进下面的铜盆。
赵铁柱盯着那滴液体,眉头皱了皱,眼神跟井底的石头似的,沉得很。他没说话,慢慢蹲下,从工具包里拿出铜制显微镜,镜筒上刻着一圈模糊星纹,早被岁月磨得只剩个轮廓。他凑近砂粒,调了调焦距,瞳孔在铜镜反光里缩了一下——那“巳”字里面出现了细密网格,就像编码在呼吸。
他收起显微镜,拉上工具包拉链,动作干脆,好像要把啥关在里面。
陈砚站在三步远的地方,手里拿着个玻璃瓶,瓶身贴着褪色封条,上面用朱砂写着“癸水·三更取”。他拧开瓶盖,一股淡淡的铁锈味和草木腐烂味飘出来。荧光液在瓶底晃晃,铜绿沉淀慢慢转着,像是被神秘力量搅着。他盯着沉淀物,突然发现它转的方向不对——不是顺时针,是逆着节气转的,在瓶底画出个歪圆,好像是个警示。
第二天早上,天刚亮,雾气还在田埂上缠着。赵铁柱的推土机停在边界,履带压碎了一片野菊,花瓣粘在金属履齿上,像干了的血。液压分水阀露在外面,外壳拆了一半,里面的铜齿轮和青铜导管都露出来了。他蹲在旁边,手套沾满油污,袖口卷到胳膊肘,小臂上一道陈年烫伤的疤痕露出来。他用镊子从阀体缝里夹出一点粉末,手稳得很,呼吸都放得轻轻的。粉末落在白纸上,暗绿色的,在刚升起的太阳下闪着光,就像有生命似的。
他没看陈砚,把纸条递过去。
陈砚接过,手指蹭了蹭粉末,搓了两下。手指肚感觉有细微颗粒,就像碾碎了矿石结晶。就在这时,衣袋里的残卷突然发烫,像块烧红的铁片贴在肋骨上。他猛地一抖,抽出一角——那布帛本来是灰褐色的,现在纹路在倒着动,就像被看不见的虫啃,又像有力量在读取它的记忆。布面的星图也扭曲了,“角、亢、氐”三宿被拉长,往西偏,好像整个地脉的坐标都被强行校准了。
他咬着牙,又把残卷贴在阀体外壁。布帛一下子滚烫,他手心刺痛,像被烙铁烫了。纹路在皮肉上印了不到两秒就没了,只留下一道红痕。他闭上眼睛,小声念叨“水流去向”,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残卷剧烈颤动,一股灼痛顺着指尖传到胳膊,直冲脑门。眼前闪过画面:一条地下暗流在岩层里突然转向,像被无形的手掰弯,流进一条从没标记的支脉,终点是镇外山坳——那里本来是荒地,现在立着几座高压电塔,塔基深深埋在地里,就像钉进大地的钉子。
他睁开眼,额头都是冷汗,呼吸急促。
“这阀能改地脉记忆。”他声音沙哑,“不是引导水流,是篡改土地对水的记忆。土地原本记得的流向都被改了,记住新路径了。”
赵铁柱盯着纸带,手指关节都白了,指甲掐进手心。他从工具包里拿出一张泛黄图纸,铺在引擎盖上。图纸边缘烧焦了,好像是从火里抢出来的。上面画着一幅星图,线条是用朱砂和铜粉混合画的,标着“地脉节律·赵氏家传”。他把图纸和分水阀上的纹路对比,错位三格的地方完全一样——角宿压在井宿上面,斗柄倒着,星轨逆行。
“有人用外来星图覆盖了地脉节律。”他声音干得像砂纸摩擦,“这阀不是灌溉用的,是信号发射器。它给地下发指令,让土地听另一种星象的。”
晚上,暴雨突然来了。忙了一天,天黑了,第一滴雨点砸在推土机驾驶室顶棚,赵铁柱和陈砚才发现要下暴雨了。雨点砸在顶棚上,声音密密麻麻的,像好多手指在敲铁皮。两人蹲在田头,披着油布雨衣,眼睛死死盯着分水阀。突然,阀门自己动了,液压系统发出低频震动,不像机械运转的节奏,倒像有呼吸似的一起一伏——一胀一缩,就像活物在梦里喘气。
陈砚把手插进泥里,残卷隔着衣袋烫得皮肤疼。他来不及拿出瓷片包裹,只能忍着疼。画面又出现了:镇外山坳,高压电塔密密麻麻的,塔基下面埋着青铜结构,表面刻着和分水阀一样的星宿纹路,但更密,排成环形,中间凹下去的地方,隐隐约约能看见一个巨大的“巳”字,正慢慢渗出青灰液体。
“军事禁区。”他咬着牙说,“信号指向那里。他们用星图操控地脉,把整个镇的水系当天线了。”
赵铁柱切断主电源,震动没停。他拆开控制箱,拔掉所有线路,液压杆还在慢慢伸缩,好像被远程信号控制着。他咬着牙扳动手动调节阀,反向加压。震动越来越小,残卷温度也降下来了,但液压油槽里浮起一圈青光,像涟漪一样无声地散开,就像符咒在水里显出来。
雨小了。陈砚蹲在田埂上,手还插在土里。残卷不烫了,但纹路深处出现一行模糊的字:“星移斗柄,水向禁门”。字一闪就没了,可在他脑子里留下了印象。
赵铁柱的手套操作的时候被液压油浸透了,脱下来时,里面沾着一层青绿色粉末。他没注意,随手塞进裤兜。机械臂接口处以前渗液的痕迹,被雨水一冲又发光了,和阀内液压油颜色一模一样——那是铜绿和一种不知道的矿物混合的,三十年前地脉工程报告里提到过,代号“癸三”。
凌晨,雨停了。田埂上的积水像镜子,映着夜空。陈砚抬头看天,北斗七星斗柄指向东北,正是春分时节该在的位置。他低头看分水阀,阀体星宿纹路在积水倒影里错位三格,斗柄正对着镇外山坳的雷达塔尖——那塔尖形状,和残卷上一个消失的星符一模一样。
赵铁柱用扳手拧紧最后一个螺栓。他站起来,机械臂发出轻微的泄压声,好像松了口气。他从工具包里拿出一张新记录纸,铺在驾驶室仪表板上,用铅笔画下阀体星图,标出错位角度。又在旁边写下三个坐标:推土机位置、祖田中心、军事禁区边界。三点连起来成一条线,直指向山坳里面。
陈砚从笔记本上撕下一页,画出地下水流向突然变化的路线,箭头从分水阀出发,穿过田地,指向山坳。他写了一个词:“信号源”。笔用力太大,纸背面都划出深痕,差点撕破。
赵铁柱看着草图,突然说:“我爷爷说过,星宿不是用来算命的,是用来校准地脉的。谁改了星位,谁就在偷改土地的节气。节气乱了,收成假了,人就会饿,就会走,就会忘。”
陈砚没回答。他把青花瓷片从土里挖出来,拿出残卷,贴在分水阀冷却后的金属外壳上。布帛有点温,纹路慢慢流动,像血脉活过来了,最后都指向同一个地方——镇外山坳。
赵铁柱扳动调节阀最后一圈,机械臂接口滴下的液体掉进液压油槽,油面泛起一圈青光,像涟漪一样无声散开,就像符咒在水里显出来。
积水倒影里,北斗斗柄慢慢移动,和阀体星图错位三格的倒影,正好对准雷达塔基座下面青铜结构的开口——那开口形状,就是个倒着的“巳”字。
陈砚右手小指突然抽了一下,像被无形的电流击中。他低头一看,指尖皮肤下面出现一丝淡淡的青色纹路,正慢慢往手腕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