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流转,水晶球中的身影逐渐清晰。虽然依旧模糊,但那轮廓、那身形,可以肯定,是一个挺拔的青年男子。
刹那间,徐璃音的世界里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最后一丝仅存的希望火苗,虽然微弱却也自欺欺人,仿佛被一盆来自九幽地府的冰水当头浇灭,连一丝青烟都未曾升起。
不是她……
这个念头如同一柄烧红的铁锥,狠狠扎进她的脑海,搅碎了她所有的坚强与镇定。既然不是她这个唯一的至亲血脉,那么,还能是谁?答案不言而喻,如同一头狰狞的恶鬼,在她眼前咧开了残忍的嘴角。
韩……忠……厚!
那个她曾经视作兄长、无比信赖的男人!那个亲手为仇人打开家门、将屠刀递到他们手上的叛徒!那个在她颈间划下致命一刀,让她带着无尽怨恨与不甘死去的元凶!
这父亲毕生心血、母亲殷切期望的绝世神功,这徐家最后的荣耀与传承,最终的归属,竟然是他?
何其荒谬!何其讽刺!
“不……”徐璃音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破碎的音节。她眼眶中迅速蓄满了泪水,却倔强地不肯让它落下。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与她眼中燃起的绯色火焰交织在一起,让她那双本就异于常人的眼眸,此刻看来竟如泣血的红宝石,凄美而决绝。
她体内的魂力,被极致的痛苦和愤怒彻底引爆。一缕缕深红色的、仿佛由怨念凝结而成的火焰,开始不受控制地从她体表溢出。那火焰并非温暖的橘色,而是如同凝固的血,带着令人心悸的死寂与毁灭气息。她周身的空气开始扭曲、升温,脚下柔嫩的青草以惊人的速度枯萎、焦黑,化为飞灰。那压抑了整整十年的血海深仇,在这一刻,即将化为焚尽八荒的业火,彻底爆发。
“怎么会是那个混蛋!苍天无眼啊!”苏清夙也气得一张俏脸通红,狠狠地一跺脚,满脸的愤愤不平。她虽然与徐家素不相识,但少女心中那份朴素的正义感,让她对这种欺师灭祖、恩将仇报的恶行深恶痛绝。“宝物就该配英雄!怎么能让这种小人得志!气死我了!”
但她刚骂了两句,一转头,便看到徐璃音那即将失控的骇人模样,顿时吓了一大跳。那股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让她感觉自己的眉毛都要被烤焦了。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甚至悄悄将那柄镶嵌着冰晶的短杖横在身前,结结巴巴地劝道:“璃、璃音姐姐,你……你冷静点!别冲动!为了那种人生气不值得!我们……我们还在林子里呢!”
只有岳沉岳,此刻还是一脸状况外的样子。他那颗简单的脑袋,完全无法理解两位少女心中那翻江倒海的情绪。他只是凑得很近,眯着眼睛,努力地想看清那枚只有指甲盖大小的水晶球里,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他挠了挠后脑勺,用他那洪亮的声音,傻傻地问道:“你们俩到底在气什么啊?这影子模模糊糊的,还没完全显现出来呢。这玩意儿也太慢了,再等等,等看清楚了再说嘛。”
“笨蛋!”苏清夙急得快要跳起来,回头冲他骂道,“这还用看吗?不是璃音姐姐这个亲生女儿,那默认继承者肯定就是韩忠厚那个大叛徒了!还能有谁?”
“不对啊。”岳沉岳却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他那张憨厚的脸上,竟露出了一丝认真分析的神情,“我刚刚听你们说,韩忠厚都叛变十年了,那他现在怎么说也该是个满脸褶子的中年人了。你看这球里的影子,身板这么直,明明是个年轻人嘛。”
他似乎为自己的这个发现感到颇为得意,然后,他那独特的脑回路再次灵光一闪,仿佛窥破了什么惊天大秘密。他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悄悄凑到因愤怒而浑身颤抖的徐璃音面前,压低了声音,用他自以为最小、实际上周围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的音量,神秘兮兮地问道:“璃音姑娘,我懂了!你快跟我说实话,你爹……当年在外面,是不是还有个私生子?”
他话音刚落,整个溪边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一瞬。
徐璃音猛地转过头。那双燃烧着毁灭怒火的红瞳,死死地、一言不发地盯着岳沉岳那张写满了“快夸我聪明”的脸。
下一刻,她抬起了白皙的手,五指张开,对着那张憨脸,猛地一挥。
“呼——!”
一道深红色的魂火,如同一条有了生命的火鞭,带着撕裂空气的呼啸声,径直抽了过去。
岳沉岳根本来不及反应,他甚至都没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他只觉一股灼热到极致的气浪扑面而来,眼前一片火红。他下意识地闭上眼,再睁开时,世界已经变了模样。
那道魂火并没有真的伤他,在即将触碰到他皮肤的瞬间,便化作了一股浓郁的黑烟。岳沉岳整张脸,瞬间被熏得漆黑如炭,只留下一对眼白还在那里茫然地眨巴着。他那本就不多的头发和眉毛,则在高温下瞬间卷曲、碳化,散发出一股浓浓的焦糊味。
“咳咳……发生什么事了?”
就在这时,一个带着几分无奈和错愕的声音,从林中传来。
楚元珩提着一只处理干净的野兔和几条用藤条串好的鱼,从林中走了出来。他本来还想着中午能让大家吃顿好的,结果刚一出林子,就看到了眼前这诡异绝伦的一幕:徐璃音浑身散发着惊人的热量,双瞳红得仿佛要滴出血来,一副即将毁灭世界的模样;苏清夙则像见了鬼一样,躲得远远的,一脸惊恐;而本该最皮糙肉厚的岳沉岳,则顶着一张堪比锅底的黑脸,愣在原地,像一尊被雷劈过的雕塑。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被袭击了?可周围并没有敌人的气息啊。
没人回答他。因为就在此刻,那枚被众人遗忘在岩石上的“鉴主灵晶”,终于完成了它的使命。水晶球中的光芒骤然大盛,将那个模糊的人影,彻底清晰地勾勒了出来。
那是一个面容俊秀、气质沉静的青年。一袭青衫,身形挺拔,眉宇间带着几分书卷气,眼神却如深潭般沉稳。
正是楚元珩。
刹那间,溪边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死寂。
徐璃音身上那即将爆发的魂火,仿佛被瞬间截断了源头,瞬间倒卷而回,悉数没入体内,她那双红瞳也迅速褪去了火色。她怔怔地看着水晶球里的影像,又缓缓抬起头,看向刚刚归来的楚元珩,脸上的表情,从滔天的愤怒,转为全然的震惊,最后定格在一片茫然的空白之上。
苏清夙的小嘴,缓缓张成了“o”形。她使劲揉了揉眼睛,又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戳了戳那枚水晶球,仿佛想确认一下它是不是出了什么故障。
而被熏黑了脸的岳沉岳,也是目瞪口呆。他看看水晶球里那个俊秀的楚元珩,又看看眼前这个活生生的楚元珩,再低头看看自己被熏得漆黑的手,他那简单的脑子,彻底宣告宕机。
楚元珩被他们三人三双直勾勾的眼睛看得心里发毛,他还没来得及问话,眼角余光便瞥见那卷珍贵的《天目九式》残页,不知何时被刚才的骚乱震落到了地上,沾染了些许尘土。
他心中一紧,也顾不上去追问,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去,小心翼翼地将兽皮古卷捡了起来,用自己的衣袖,轻轻地、仔细地拂去上面的每一粒灰尘,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然后才珍而重之地将其护在怀中。
做完这一切,他才抬起头,迎上了三双依旧死死盯着他的眼睛。那眼神,复杂至极,充满了震惊、疑惑、不解,仿佛在看一个从天而降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