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清师傅如同夜色中的一道幻影,隐入了夜色,林中只剩下四人。月光透过稀疏的枝叶,在地上洒下斑驳的清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每个人的心头,都压着一块巨石。那不仅仅是关于“魇医王”沈砭的可怕真相,更是关于自身渺小与前路茫茫的深切感受。
心中压着沉重的心事,一路无声地回到了泰丰楼的雅间。
推开门,一股暖意混杂着淡淡的檀香扑面而来。房间里,那只通体漆黑的玄猫,正以一种君王般的姿态,懒洋洋地蜷缩在最柔软、最昂贵的西域锦垫上,姿态慵懒到了极点,仿佛整个天下的纷争都与它无关。
听到开门声,它只是掀起一边眼皮,那双神秘的紫色猫眼在烛光下流转着一丝幽光,瞥了四个神情沉重的年轻人一眼。
随即,一声充满嘲讽也拖着长长尾音的“喵——”在四人脑海中响起。
“哟,回来了?”它那独特的、直接在脑海中响起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戏谑,“本大爷还以为你们要追着那小贼的屁股,一路追到天亮呢。怎么,就那么一个不入流的小毛贼,你们四个‘开灵境’的高手一起上,还给追丢了?真是丢人现眼。”
岳沉岳闻言,那张黝黑的脸瞬间就黑如锅底,他本就心情烦躁,此刻被这尖酸刻薄的猫一激,顿时火冒三丈,捏紧了钵大的拳头,骨节“嘎嘣”作响:“你这死猫!再敢胡说八道,俺 …… 俺把你毛给拔光!”
他刚要发作,却被楚元珩抬手拦住。
“没时间跟你废话。”楚元珩此刻心乱如麻,完全没有与它斗嘴的心情。他快步走到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已经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试图用冰冷的茶水压下心中的焦灼。
“我们即刻要去‘黑市’。”他放下茶杯,声音沉稳,不容置疑。
“黑市?”
这个词仿佛有什么魔力,那黑猫猛地从锦垫上坐了起来,原本耷拉着的耳朵瞬间竖起,尾巴尖兴奋地在空中一甩,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它的兴趣,显然被提了起来。
“哦?你们这些乳臭未干的小家伙,要去那种藏污纳垢的破地方?”它的语气中充满好奇,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怀念。
随即,它又恢复了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优雅地伸出前爪,用粉色的舌头舔了舔爪子上的绒毛,语气中满是不屑,开始吹嘘起来:“想当年,本大爷和我的主人,何曾需要去那种地方。我们看上了什么神兵法宝,从来都是直接打上山门,从他们宗主手里抢过来就是了。”
“抢过来?”苏清夙到底是名门之后,对法宝的认知根深蒂固,忍不住反驳,“前辈,但凡神兵,皆有灵性。抢来的东西灵性未服,其上还附着着原主人的神识烙印,归属感尚未改变,难道不怕被法器反噬,走火入魔吗?”
“反噬?”
黑猫仿佛听到了世间最好笑的笑话,竟然发出了“哈哈哈哈”的大笑声,在四人脑海中回荡。它甚至夸张地在柔软的垫子上打了个滚,四脚朝天。
“小丫头,你真是个天真的婴儿!在绝对的法力面前,还谈什么无谓的归属感?”
它翻身坐起,高傲地抬起下巴,那双紫眸中充满了睥睨天下的傲慢:“什么神识烙印,什么法器灵性,在本大爷和主人的力量面前,统统都是一触即碎的玩具!我们只需将自己的力量灌注其中,便能抹去一切痕迹,强行令其臣服!”
“行了。”楚元珩实在听不下去了,他现在需要的不是这些虚无缥缈的吹嘘,而是实际的帮助。他出声打断了它的滔滔不绝,“我们没时间听你忆当年。我们去黑市,是有明确目标的。”
楚元珩的目光转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徐璃音,眼神变得无比坚定,一字一句地清晰说道:“我们要找的,是你母亲林雪瑶的遗物,那柄火系法杖——‘赤霞鸾杖’。”
“赤霞鸾杖”。
当这四个字被清晰地说出口的刹那,雅间内原本还算轻松的气氛,瞬间凝固了。
黑猫脸上那副轻蔑、傲慢、玩世不恭神情,在这一刻,如同冰雕般登时僵住了。
它的身体僵住了,那优雅舔舐爪子的动作也停在了半空中。那双神秘的紫色猫眼猛地睁圆,瞳孔在烛火下缩成两道危险的竖线。它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震惊、一丝深埋于岁月尘埃中的怀念,最后,这一切复杂的情绪,都化为了浓得化不开的好奇与前所未有的凝重。
“果然如此……”它低声自言自语,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仿佛是说给自己听的,“果然是这样。时也,命也……本大爷,终究是认命了。”
这句没头没尾的话,让四人听得云里雾里。
只见它轻盈地、悄无声息地跳下软垫,踱着优雅的猫步,来到窗前。它后腿一蹬,跳上窗台,仰头望着窗外那轮清冷的明月,留下一个孤寂而萧索的背影。
就在四人疑惑不解,面面相觑时,黑猫忽然用一种苍凉而古老的调子,吟诵起来。那声音不再是戏谑的猫叫,而是一种直接响彻在灵魂深处的、带着无尽沧桑的咏叹:
“万古寂寥踏碎月,”
“九天风云一念收。”
“何惧神魔千重劫,”
“只叹红尘锁温柔。”
“噗——”
岳沉岳和苏清夙率先绷不住了。
“哈哈哈哈**!**”苏清夙笑得前仰后合,毫无形象地拍着桌子,眼泪都快笑出来了,“它……它……它还会吟诗!一只猫对着月亮吟诗!哎呀不行了,笑死我了!”
岳沉岳也是笑得直拍大腿,瓮声瓮气地说道:“俺的娘嘞,一只猫在对月亮叹气!这可真是头一遭!回去跟俺爹说,他肯定不信!”
楚元珩和徐璃音也是惊讶不已,但他们心思比另外两人更为细腻。从那苍凉的诗号中,他们竟听出了一股不属于猫的、深沉入骨的悲怆与不甘。那不是故作姿态,而是真正经历过万古沉浮之后,发自灵魂的感慨。
“猫前辈,”徐璃音试探着开口,她的语气也不自觉地恭敬了几分,“您……是在感慨什么?”
“说了多少次!本大爷不是猫!”
黑猫猛地回头,那双紫眸中竟燃起了两簇怒火,一股磅礴浩瀚的威压一闪而逝,让整个雅间的空气都为之一沉,连烛火都矮了半截。
“本大爷是玄渊麒麟!”
它似乎是强行平复了一下激荡的情绪,重新看向徐璃音,那双紫眸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幽深,仿佛藏着一片星空……
“小丫头,你可知,你们要找的那根‘赤霞鸾杖’……”
它的声音沉了下去,带着一种宿命般的叹息:
“……便是我那位主人的妻子,当年所用的法器。”
满室的笑声戛然而止。
岳沉岳和苏清夙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像是被人施了定身法。
“唉,”黑猫再次望向月亮,背影说不出的落寞,“如果当年,我那惊才绝艳、视天下神魔如无物的主人,不是一时糊涂,堕入了那可笑的情网,为了一个女人迷了心窍,自缚手脚,又怎会被那些道貌岸然的狗屁仙家门派联手暗算,落得个身锁九幽、永世封印的下场!”
“而本大爷,”它低头看了看自己毛茸茸的、毫无力量的爪子,语气中充满了无尽的愤恨与屈辱,“又怎会因为封印的反噬,被剥夺了真身,落得如此一个可笑的猫身!空有记忆,却无半分力量!”
“什么?”
这一连串的信息如同惊雷,炸得四人头晕目眩。
楚元珩心头巨震,他敏锐地抓住了其中几个关键词:“主人的妻子?仙家门派?永世封印?”
他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对着那黑猫郑重地行了一礼:“今天可真是历史真相大揭秘的日子。麒麟前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桩上古秘辛,似乎与璃音姑娘的血脉、与我们此行的目标息息相关,能否请您……为我们讲讲?”
苏清夙和岳沉岳此刻再也不敢笑了,赶紧收敛神色,脸上写满了好奇与敬畏,小心翼翼地凑了过来,竖起了耳朵,生怕错过任何一个字。
黑猫,不,玄渊麒麟沉默了许久。
窗外的月光,仿佛也变得更加清冷。
良久,它才缓缓开口,声音悠远,仿佛从万古的岁月中传来。
“那是一个……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了。久到连本大爷都快记不清,究竟过了多少个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