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丛晃动得越来越厉害,那“沙沙”声也越来越近。徐璃音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她悄无声息地将那柄断剑握在手中,红瞳紧紧地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体内的魂火之力,也开始缓缓运转。
虽然身体还很虚弱,但若是拼死一搏,她自信还能拉上一两个垫背的。
终于,草丛被拨开。
然而,从里面钻出来的,却不是她想象中手持兵刃的“墨圈”杀手,而是一个……胖乎乎的,穿着一身土黄色重甲的壮汉。
那壮汉瞧着二十岁出头,身材魁梧得像一堵墙,背上背着一面和他身高差不多、门板一样厚重的巨盾。他一边走,一边还在往嘴里塞着什么果子,吃得满嘴流油,脸上的表情,充满了与这断魂谷的阴森气氛格格不入的……憨厚与满足。
他好像完全没有察觉到岩石后还藏着一个人,一屁股就在溪边坐了下来,接着脱下脚上的重靴,将一双大脚丫子,舒舒服服地泡进了清凉的溪水里,发出一声惬意的叹息。
“唉,还是活着好啊……”他一边泡脚,一边自言自语,声音洪亮,中气十足。
徐璃音:“……”
她握着断剑的手,缓缓松开了。
眼前这人,虽然看起来块头很大,极具压迫感,但从他身上,徐璃音感觉不到任何杀气。恰恰相反,他身上散发出的,是一种如同大地般敦厚、沉稳的气息。
这是一个没有敌意的人。
就在她犹豫着要不要现身的时候,另一个声音,从壮汉来时的方向,传了过来。
“岳沉岳!你又跑哪儿偷懒去了?不是让你去探路吗?你怎么跑这儿洗脚来了!”
声音清脆,像黄鹂鸟儿在唱歌,但语气里,却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嫌弃。
随着话音,一个穿着水蓝色长衫的少女,也从林子里走了出来。那少女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梳着双丫髻,容貌娇俏,手里拿着一根镶嵌着冰晶的短杖,腰间挂着好几个小巧玲珑的布袋,走起路来叮当作响。
她一看到坐在溪边泡脚的壮汉,立刻柳眉倒竖,叉着腰,气鼓鼓地走了过去。
“你这个笨蛋!要是遇到敌人怎么办?你就知道吃!”少女一边数落,一边毫不客气地用手里的短杖,敲了敲壮汉那面门板似的巨盾,发出“铛铛”的声响。
被称作岳沉岳的壮汉,只是嘿嘿一笑,也不生气,从怀里又摸出一个红彤彤的野果,递了过去:“清夙,别气别气,你看我给你找到了什么?这果子可甜了。”
“谁要吃你的果子!”叫做苏清夙的少女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还是伸手接了过来,放在鼻子下闻了闻,然后小口地咬了一下,眼睛立刻亮了,“嗯……还真挺甜的。”
岳沉岳看着她,笑得更憨了。
岩石后的徐璃音,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她基本可以确定,这两人,应该不是敌人。他们似乎也是误入此地的旅人,或者……是来断魂谷执行什么任务的?
就在这时,去找食物的楚元珩,也回来了。
他手里提着两只处理干净的野兔,刚走出林子,就看到了溪边的岳沉岳和苏清夙,脚步立刻一顿,眼神也变得警惕起来。
“什么人?!”苏清夙也发现了他,立刻将岳沉岳护在身后,手中的冰晶短杖,遥遥地指向了楚元珩,杖尖的冰晶,开始散发出丝丝寒气。
溪边的气氛,瞬间紧张了起来。
“别动手!我们没有恶意!”楚元珩立刻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武器。
“哼,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墨圈’那些走狗派来探路的。”苏清夙显然不信,小脸上满是戒备。
“墨圈?”楚元珩心中一动,捕捉到了这个关键词。看来,这两人,也和“墨圈”有仇。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我们也是被‘墨圈’的人追杀,才逃到这里的。”他立刻解释道。
“口说无凭!”苏清夙依旧不肯放松警惕。
“清夙,我看他们不像坏人。”反倒是她身后的岳沉岳,瓮声瓮气地开口了,“他身上有股……嗯……书卷气,不像那些杀手。”
“你懂什么!知人知面不知心!”苏清夙瞪了他一眼。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徐璃音从岩石后,走了出来。
她的出现,无声无息,像一个幽灵。
苏清夙和岳沉岳,都被这突然出现的红瞳少女,吓了一跳。尤其是她那双异于常人的血色双瞳,在阳光下,更显得妖异,让人不敢直视。
“璃音!”楚元珩看到她,也有些意外。
“他们不是敌人。”徐璃音走到楚元珩身边,看着对面的两人,淡淡地说道。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也许是她冷静的气场震慑住了对方,也许是她那双红瞳有着看透人心的力量,苏清夙握着短杖的手,微微放低了一些。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她问道,语气缓和了不少。
楚元珩见状,便将他们如何被追杀、误入神殿、又通过传送阵逃到这里的事情,简略地说了一遍。当然,关于徐璃音红瞳的秘密以及她的身世,他都巧妙地隐去了。只说两人是偶然结伴的逃亡者。
听完楚元珩的叙述,苏清夙和岳沉岳对视了一眼,脸上的敌意终于彻底消散。
“原来你们也这么惨啊……”苏清夙嘟着嘴,轻轻叹了口气,眼神里满是同病相怜,“我是流萤阁的弟子,师父让我们来断魂谷查一桩陈年旧案,结果刚到就被‘墨圈’的人追得满山乱跑,哎……就剩我们两个啦。”
她说到最后还眨眨眼,似乎是在卖惨,又似乎是真的天真。
旁边的大块头憨声憨气地插话:“我叫岳沉岳,五岳门的。”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大白牙,挠着后脑勺道,“这小丫头呢,是我师爷的师妹的……徒孙,好像?反正也算是我师妹吧!”
说完,他还怕大家听不懂似的,又补了一句:“唔,总之,她是我罩着的!”
楚元珩眯了眯眼,神情似笑非笑,看似漫不经心,却将对方的细节记在心里:“原来如此。”
说罢,他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实际上心里早已把“流萤阁”、“五岳门”的信息暗暗盘算过一遍。
“我叫楚元珩,这位是……徐璃音。”楚元珩也报上了姓名。
既然都不是敌人,气氛便缓和了下来。
楚元珩熟练地生起一堆火,将野兔架在上面烤。不一会儿,肉香便弥漫开来。
苏清夙看着楚元珩那行云流水的动作,有些惊讶:“你一个读书人,怎么对这些野外生存的技巧这么熟练?”
楚元珩笑了笑,没有回答。他总不能说,自己身为皇子,从小接受的,就是最严酷的生存训练,来应对各种可能的意外状况吧。
四个人,四个来自不同地方、有着不同目的的年轻人,因为共同的敌人“墨圈”,在这断魂谷的溪边,暂时走到了一起。
烤兔肉的香气,让气氛变得更加融洽。岳沉岳这个自来熟的吃货,早就凑到了火堆边,眼巴巴地等着开饭。苏清夙虽然还端着架子,但也不时地偷眼瞟向那滋滋冒油的兔肉,悄悄地咽着口水。
只有徐璃音,依旧沉默地坐在一旁,抱着那柄断剑,仿佛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但楚元珩注意到,她的目光,偶尔会落在跳动的火焰上,眼神里,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
或许,这种久违的、与人相处的平和,让她感到陌生,甚至有些无所适从。
楚元珩撕下一只烤得金黄的兔腿,用干净的叶子包好,递到了徐璃音面前。
“吃点吧。”他说,“我们还需要体力,走出这里。”
徐璃音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那双红瞳里,映着他的倒影。她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伸出手,接过了那只温热的兔腿。
看到她接受了自己的食物,楚元珩心中竟涌起一丝莫名的喜悦。他那颗因宫廷斗争而冰封的心,正为着身边的少女,一点点地融化。或许,这便是典籍中记载的,“轮回唤魂阵”所带来的命运羁绊吧,这个念头一生,心神便不禁摇曳起来。
就在他出神的片刻,因为坐姿的变换,他随身的行囊滑落了一下。只听“咚”的一声闷响,一件物品从行囊的破口处滚了出来,深深地陷入了泥地里。
那是一块巴掌大小、通体玄黑的重盾核心,上面刻着古朴的山川纹路,散发着浑厚的大地气息。
楚元珩回过神,伸手想去捡,却被那惊人的重量坠得一个趔趄,不禁抱怨道:“唉,朋友托我保管的东西里,就数你这个家伙最沉,带着可真费劲。”
他的抱怨声未散,火堆旁轻松的气氛却骤然冰冻。岳沉岳脸上的憨笑瞬间褪去,眼神死死地盯着那块心核,从震惊化为滔天怒火。
他猛地冲上前夺过心核,回头攥紧,一字一顿地嘶吼:“我三师叔的信物……‘镇山心核’?!说!你把他怎么样了!”
最后一个字落下的瞬间,杀气轰然爆发,他整个人已如山峦崩塌,狂猛地撞向楚元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