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源舟内,那股震荡并非源自外界,而是从连璟的识海深处轰然炸开。
剧痛!撕裂神魂的剧痛!
连璟猛地蜷缩起身,额前那道象征道胎圆满的浅淡金痕,此刻竟如烧红的烙铁,灼痛刺骨。
一滴、两滴……殷红中泛着点点星芒的血液自金痕中渗出,诡异地悬浮于他眼前,并未滴落。
星血在空中自行牵引、勾勒,转瞬间便凝成一道杀气凛然的古老敕令,每一个字都仿佛是用万千生灵的怨念铸就:
“凤氏窃国者,当以九鼎镇其魄,四极锁其魂。”
血字甫一成型,一股无形的威压便横扫而出。
凤无涯瞳孔骤缩,却不见丝毫慌乱。
她只是伸出纤长的指尖,轻轻抚上那一行尚带着连璟体温的血字。
就在指尖触碰的刹那,她神宫中的万象点灵图轰然震颤!
图中那九道宛如神罚枷锁的漆黑锁链虚影,其中一条竟毫无征兆地泛起刺目的红光,仿佛沉睡万古的凶兽被同源的血腥唤醒!
果然如此!
凤无涯心中杀意升腾,立刻以神念传音:“朱鸾,彻查三年前至今所有皇陵守卫的轮值记录,任何异动,哪怕是一只鸟雀惊飞,都给朕报上来!”
朱鸾的效率快得惊人。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一道加密密报便传入凤无涯识海。
记录显示,三年前一场罕见的暴雪之夜,守陵官曾惊恐上报,称“地宫深处棺椁异动,有龙吟之声”。
然而,这份本该直达天听的急报,却被当时总揽祭祀大典的礼部尚书以“冬雷震震,地脉应和,此乃祥瑞”为由,强行压下,未曾上报。
而那位礼部尚书,正是当年力主将萧氏余孽萧阙送往北境寒狱的重臣之一!
线索如电光石火般串联——棺椁异动,守陵官灭口,尚书隐瞒,北境寒狱空牢……
萧阙!他回来了!
凤无涯霍然起身,龙袍下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她不再犹豫,身影一闪,已然消失在归源舟中,下一刻,便出现在了皇陵禁地的入口。
她甫一踏入,整座皇陵的地脉之气便紊乱起来。
一块镇墓石碑无风自动,碑面上的纹路如流水般散开,一道苍老而虚幻的人影从中缓缓浮现。
那是大燕王朝龙脉所化的残灵——玄圭。
“陛下……您还是来了。”玄圭的虚影明灭不定,声音带着岁月腐朽的气息,“那道敕令,您看到了?”
凤无涯面沉如水:“九鼎在何处?”
玄圭浑浊的”
他枯瘦的手指指向地面,一道深不见底的裂隙悄然张开,露出下方一扇刻满了繁复律纹的巨大青铜门。
“他回来了,鼎的力量也被唤醒了。进去吧,陛下,这是您的劫,也是您的道。”
凤无涯没有片刻迟疑,纵身跃入裂隙,推开了那扇沉重得仿佛承载着一个时代重量的青铜门。
鼎渊秘窟!
一股混杂着铁锈、硫磺与陈腐规则的古老气息扑面而来。
洞窟之内,三尊山岳般的巨鼎悬浮在半空,彼此间以肉眼不可见的气机相连,构成一个稳固的三角形。
其中一尊,鼎腹赤红,通体滚烫,其上铭刻的古篆如岩浆般缓缓流转,仿佛囚禁着一座奔腾的地心炼狱。
正是九鼎之一的“离焱鼎”!
凤无涯能清晰地感觉到,万象点灵图上那条泛着红光的锁链,正与这尊巨鼎遥相呼应。
她深吸一口气,正欲靠近。
“嗡——”
离焱鼎的鼎口猛然喷出一道肉眼可见的音波,音波在空中扭曲、凝聚,化作一颗完全由青铜构成的威严巨首。
巨首双目空洞,嘴巴开合间,竟吐出震慑神魂的古老篆字:
“悖礼者!跪!”
声浪并非作用于耳膜,而是化作无形的精神铁锤,裹挟着不容置喙的无上威压,直直轰入凤无涯的识海!
那是源自万古之前的规则之力,命令一切“不合规矩”的存在屈服、跪拜!
凤无涯只觉双肩一沉,仿佛扛起了一座无形的山脉,双膝竟不受控制地微微弯曲,一缕鲜血自嘴角溢出。
但她的眼神,却在瞬间变得比万载玄冰还要冷冽。
“朕,跪天地,跪父母,跪万民……”她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带着洞穿金石的决绝,“唯独,不跪你这早已腐朽的死规!”
就在她神魂即将被那股威压碾碎的危急时刻,远在归源舟中的连璟,强忍着识海的剧痛,将自己初成的道胎之力催动到极致!
他的神魂与凤无涯本就有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共鸣,此刻,他竟强行以这丝共鸣为桥梁,将自己的神识切入了那道霸道的音波频率之中!
一瞬间,一段不属于他的,扭曲而破碎的记忆洪流,冲入了他的脑海!
“原来如此……”凤无涯豁然睁眼,她从连璟共享的记忆中,看到了真相!
她毫不犹豫地猛一咬舌尖,将一口滚烫的心头血喷出,不偏不倚,尽数落在了神宫中的万象点灵图上!
“我以大燕女帝凤无涯之名,以我之帝血为契——”
她对着离焱鼎,发出了君临天下的怒喝:
“此鼎,今归我命!”
血光没入图录,再由图录反馈,化作一道赤金色的流光,狠狠印在离焱鼎的鼎腹之上!
“嗡嗡嗡——”离焱鼎开始前所未有地剧烈震颤,那青铜巨首“钟言”发出了惊怒交加的咆哮:“渺小的人皇!你敢逆天道?!”
凤无涯冷笑:“天道若为牢笼,朕便逆了又何妨!”
血契达成的刹那,奇迹发生了!
离焱鼎鼎腹上那些流转不休的狱火铭文,竟开始疯狂逆转!
原本代表着“镇压”、“禁锢”的古篆,在帝血的浸染下,被强行改写成了“赦令”与“权柄”!
那灼人的地心狱火,瞬间转为一往无前的赤色战焰!
“不——”
钟言的巨首发出一声不甘的怒吼,随即布满裂纹,轰然崩裂,化作漫天青铜光屑,消散于无形。
取而代之的,是一道纯粹由赤焰构成的修长人影,自鼎中缓缓升起。
它周身烈焰升腾,却感受不到丝毫灼热,只有纯粹的、毁灭性的力量。
火形人影在空中对着凤无涯单膝跪地,声音不再是古板的规则,而是带着金属质感的绝对服从:
“诏奴,听令。”
凤无涯傲立于新生的“炎诏炉”前,眼中神光湛湛。
她抬手一指虚空,诏奴心领神会,一道磅礴的赤焰喷涌而出,在漆黑的秘窟穹顶上,烙印下九个杀气腾腾的大字:
“凡不忠于帝者,虽远必诛!”
字落,整座鼎渊秘窟轰然鸣动,另外两尊沉寂的巨鼎,连同地底更深处尚未现世的六尊,齐齐发出了一声低沉的震荡!
凤无涯的万象点灵图上,紧挨着第一条的第二道锁链虚影,也随之泛起了微光!
她收服的不仅仅是一尊鼎,而是撬动了整个旧规则体系的一角!
凤无涯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秘窟,龙袍在身后烈烈作响。
一直焦急等候在外的朱鸾立刻迎了上来。
“传朕诏令,晓谕天下。”凤无涯的声音冰冷而清晰,响彻在皇陵上空,“三日之后,朕要在太极殿,让满朝文武,让天下世家,都来好好听一听——什么,才叫真正的‘天命’!”
夜色渐深,皇城的一角,哑伯独坐在萧阙曾经的衣冠冢旁。
他浑浊的双眼凝视着冰冷的石碑,颤抖着伸出布满老茧的手,从自己早已不会说话的舌底,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枚薄如蝉翼的玉片。
他转过身,摸索着找到自己后颈处一块不起眼的皮肤,用力一按,那里竟裂开一道细小的凹槽。
他将玉片缓缓插入槽中。
刹那间,一幅尘封的画面在他脑海中闪现:漫天风雪里,年少的萧阙被人偷偷换出宫门。
他在宫门即将关闭的最后一刻,猛地回头,用尽全身力气对他嘶喊:“哑伯!记住!若我将来堕入执念,被力量吞噬,你便用我教你的法子,亲手理了我!”
“咔嚓。”
玉片在凹槽中碎裂成粉末,画面消散。
哑伯缓缓闭上眼睛,两行滚烫的老泪,无声地滑落。
而在遥远的海外孤岛,蜃楼子立于一座巨大的幻阵边缘。
他抬头望向大燕王朝的方向,那片天际的尽头,隐隐浮现出一抹凡人肉眼无法窥见的赤焰虚影。
他那总是带着一丝戏谑的表情,此刻只剩下深深的震撼。
“他错了……萧阙错了……”蜃楼子喃喃自语,“那不是灾种复苏的预兆,那是规矩……是这天底下最古老的规矩,真的在被人一把火烧了。”
三日的时限,在京城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转瞬即至。
天光微亮,晨钟在肃杀的空气中敲响。
文武百官身着最隆重的朝服,早已在太极殿前列班站定,鸦雀无声。
寒风吹过,卷起官袍的衣角,却吹不散那凝重到几乎令人窒息的气氛。
百官之首,总领礼仪祭祀,也是三年前压下皇陵异动奏报的当朝太师祝衔,手持白玉笏板,面覆玉蝉,静静地伫立在丹陛之下,一动不动,宛如一尊没有感情的石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