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在此时,归源舟密室之内,那尊承受了法阵共鸣与星轨回应的曜瓷瓮,在无人察觉的角落,其光滑如镜的表面,悄然出现了一道细如发丝的裂痕。
喀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无比刺耳的碎裂声,在死寂的密室中陡然响起。
所有人的心都随之狠狠一揪!
“窑老!”
离得最近的凤无涯猛然回头,只见窑隐原本因法阵运转而略显红润的脸庞,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败。
他胸口剧烈起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咽喉,生命之火正在飞速流逝。
“快!护住心脉!”有御医惊呼,可一切都太迟了。
窑隐那双枯槁的手猛地抓住了凤无涯的衣袖,力道之大,竟让她一时无法挣脱。
他张了张嘴,鲜血混杂着破碎的内脏从嘴角涌出,眼中却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清明。
“陛下……”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一块一直攥在掌心、温热无比的曜瓷残片,死死塞入凤无涯的手中。
那瓷片边缘锋利,瞬间便划破了她的掌心,鲜血与瓷片紧密相贴。
“瓷器易碎,但光不会。”窑隐的声音沙哑得如同被砂纸打磨过,每一个字都耗尽了他最后的生机,“记住……真正的容器,是人心。”
话音刚落,他的手无力地垂下,双目圆睁,生机断绝。
这位穷尽一生追寻点化之道的匠人,最终在距离成功仅一步之遥的地方,暴毙而亡。
凤无涯浑身一震,巨大的悲恸还未涌上心头,就被掌心那块瓷片传来的异样感所取代。
她垂眸凝视,鲜血浸润的瓷片之上,竟有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星魂波动正在缓缓流转。
这股波动,她无比熟悉——正是此前那只名为“溯光”的星砂蝶,在消散前留下的最后一缕残念!
窑老……他竟用自己的身体作为最后的窑炉,以生命为薪柴,将这缕残念封存进了这块曜瓷之中!
电光石火间,窑隐临终前那句“真正的容器,是人心”如洪钟大吕,在凤无涯脑海中轰然炸响!
她瞬间醍醐灌顶。
是了!
她一直都想错了!
为何一定要用曜瓷、用器物去承载星力?
器物有形,终有极限,终会破碎!
而情感、记忆、乃至一个文明、一个族群的集体执念,这些无形之物,同样可以被点化,同样可以成为承载星力的“活容器”!
窑老用生命证明了这一点,而她,将要让这个证明,响彻天地!
“传我旨意!”凤无涯猛然起身,眼中再无半分哀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决绝与锋芒,“即刻通传全国三百村落,无论男女老幼,每家每户,于今夜子时,在自家院中摆放一碗清水!”
此令一出,满室皆惊。
“陛下,此时行此荒唐之举,恐怕会动摇民心啊!”一位老臣跪地泣谏。
“荒唐?”凤无涯的声音冰冷如铁,目光扫过众人,“朕还未说完。各家各户摆好清水后,面向皇宫归源舟的方向,心中默念一句——我在。”
此令一出,更是满堂哗然。
这已经不是荒唐,而是近乎疯癫!
一句“我在”?
这能有什么用?
然而,凤无涯的眼神不容任何置疑。
她的命令,带着一种不惜一切代价的疯狂,被迅速传遍了乡野。
百姓们虽不明所以,但出于对新皇的敬畏与信赖,竟无一人违抗。
当夜,子时将至。
大夏国土之上,无论是繁华的村镇,还是偏远的陋巷,无数户人家的院落里,都摆上了一碗倒映着星光的清水。
时间一到,无数个平凡的男人、女人、老人、孩童,默默地捧起那碗水,望向遥远的皇都,在心中虔诚而用力地默念出那两个字。
“我在。”
“我在……”
一个人的声音微不足道,十个人的声音细若蚊蝇。
但当千万人、亿万人的心念在同一时刻,汇聚成一股无形的洪流,其威力,足以撼动乾坤!
归源舟之顶,那根饱经风霜的引星竿,在这一刹那,猛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
不再是涓涓细流,而是星辉的洪流!
不再是小心翼翼的引导,而是吞天噬地的鲸吞!
无穷无尽的星辉仿佛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化作一道肉眼可见的巨大光柱,从天而降,狠狠灌入引星竿下的曜瓷瓮阵列!
轰!轰!轰!
一座又一座曜瓷瓮,在这股远超它们承受极限的能量冲击下,接连不断地炸裂开来!
碎片刚刚飞溅,又被后续更为磅礴的星光洪流瞬间熔化、重塑,随即再次炸裂!
如此循环往复,最终,所有的曜瓷瓮都化为了齑粉。
而在它们原本的位置上,一个由纯粹的液态星光构成的、散发着温暖光晕的池子,缓缓形成。
池水流转,其中仿佛倒映着亿万张虔诚的面孔。
这,便是“心灯池”!
一直守护在旁的竿叟,此刻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他老泪纵横,双膝一软,重重跪拜于池前,颤抖着伸出手,却又不敢触碰那神圣的光。
“多少年了……老朽……终于又听见了。”他泣不成声,“听见了这万家灯火的声音!”
与此同时,九天之上,刚刚稳住身形的辰骸,脸色骤变。
他感应到了一股全新的、他从未理解过的能量形态正在大地之上崛起。
这股力量,不再依赖于精密、严苛的星轨传导,它源自于亿万凡人最朴素的心念汇聚。
它纯粹,因为它不含任何杂质;它混乱,因为它包含了无数个体的情绪;它不可预测,因为它每时每刻都在变化!
这正是“校准执笔”所记录的、最高级别的“异常”!
是秩序天平上,最致命的那个混乱砝码!
“不!这不是秩序!这是疯狂!这是熵增的极致!”辰骸挣扎着飞回更高处,想要看清这股力量的源头,他发出不甘的嘶吼。
可当他俯瞰大地,视线穿透云层,看见那无数屋檐之下,一个个捧着水碗、脸上映着星光的平凡身影时,他的嘶吼戛然而止,整个人都哽住了。
那一张张朴素面孔上闪动的光,那种决绝而又充满希望的神情,竟与他记忆深处,上一轮文明在星火中覆灭前的最后一夜,那些仰望末日的人们,如此相似!
心灯池中央,凤无涯长发无风自动。
她高举手中的万象点灵图,将连璟那枚悬浮于空的道胎引至身前,作为这场浩大仪式的共鸣核心。
她不再是请求星轨的回应,而是以无可匹敌的点化之力,反向对这片星空,编织属于她的规则!
“我,凤无涯,以万民心念为引,点化此间星辉!”她的声音响彻云霄,每一个字都带着法则的力量,“赐其名,‘启明守’!许其聆听万人之声,代行万民之心!”
刹那间,她手中的琉璃折鸢脱手飞出,迎风暴涨!
在心灯池磅礴力量的加持下,它不再是脆弱的纸鸢,而是一只翼展千丈、通体由琉璃星光构成的神鸟!
神鸟发出一声清越的鸣叫,冲天而起,身后拖曳出万千道璀璨的星丝。
它没有飞向任何敌人,而是径直扑向了那段被辰骸斩断的、长达百里的星轨裂缝!
万千星丝如最灵巧的绣花针,竟开始自行穿梭、编织、缝合!
那漆黑的虚空裂痕,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不……不可能……”
辰骸如遭雷击,从云端直坠而下,双膝重重砸在归源舟的甲板上,砸出了两个深深的凹陷。
他失神地望着天空中那自行愈合的星轨,喃喃自语:“没有神殿的引导……没有至高的律法……凡人,怎能重构星律?”
一个清冷的声音在他身前响起。
凤无涯缓步走近,将那块染着她鲜血的曜瓷残片,轻轻放入他摊开的掌心。
“因为你忘了,真正的神殿,不在天上。”
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足以颠覆世界的力量。
“它在这碗水里,在这根竿上,在每一个于黑暗中,轻声说‘我在’的人心里。”
话音落下的瞬间,仿佛一个等待了万古的信号被触发。
轰——!
那条被修复的古星轨,骤然爆发出贯穿天地的光芒!
紧接着,如同多米诺骨牌被推倒,整片天穹之上,所有沉寂的、黯淡的、甚至被遗忘的古老星轨,在这一刻被尽数点亮!
光芒撕裂了万古的黑暗,将那座一直倒悬于天际、若隐若现的“神殿”,照得通体透亮,纤毫毕现。
直到此刻,所有人才惊骇地发现,那根本就不是什么建筑!
那是一具横亘在星空之中、庞大到无法想象的巨人躯壳!
而在那巨人的胸口位置,铭刻着八个苍凉、古朴、却又充满了无尽力量的古老文字——
“众生为火,照我归途”。
星轨的尽头,那片永恒的空白卷轴之上,一直垂首记录的白袍身影,终于缓缓地抬起了头。
他望向被点亮的星空,望向那个站在心灯池中央的凡人女子,发出了一声悠远的轻叹。
“这一轮……她不是继承者。”
“是开创者。”
这道贯穿天地的神光,撕裂了长夜,也刺破了凡人心中最后一点迷惘。
它如一道无声的神谕,唤醒了沉睡在每一个大夏子民血脉深处,某种古老而又炙热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