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如泣,为断脊原这片浸透了鲜血与怨恨的土地,披上了一层薄薄的白纱。
乌蒙汗的狂笑声撕裂了这片死寂,他将一根根镌刻着古老符文的百族遗骨,狠狠插入山坡的焦土之中。
随着他划破掌心,滚烫的鲜血浇灌而下,那些骨骸竟仿佛活了过来,燃起幽蓝色的血祭之火。
“出来吧!我西戎的凶魂!用你们的怨恨,撕碎眼前的一切!”
呜咽的风声骤然变得凄厉,无数扭曲的黑影从骨骸中被强行拽出,化作一道道肉眼可见的黑色洪流,扑向山坡下集结的西戎主力。
被黑影贯体而入的西戎战士身躯猛地一僵,随即发出不似人声的咆哮,他们的双眼瞬间被血色浸染,皮肤上浮现出诡异的黑色纹路,周身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死亡气息。
他们不再是人,而是被怨魂操控的杀戮傀儡,悍不畏死,只知向前。
“凶魂战阵……成了!”乌蒙汗的声音里充满了病态的亢奋。
关楼之上,凤无涯金色的瞳孔中倒映着那片化为人间炼狱的战场,神情却是一片冰冷的平静。
她没有下令灵戍军立刻冲锋,那无异于让将士们去拥抱死亡。
她缓缓取出一个水晶瓶,瓶中盛放着一汪仿佛能吞噬光线的深邃池水——渊瞳池水。
她拔开瓶塞,小心翼翼地将一滴池水滴落在面前那面巨大的战鼓“震喉”的鼓面上。
水滴触及鼓皮的瞬间,并未散开,而是如一颗活着的黑色眼珠,静静悬浮。
紧接着,凤无涯抬起右手,指尖在自己殷红的唇瓣上轻轻一划,一滴殷红的血珠滚落,精准地滴入那颗黑色的“眼珠”之中。
血与水交融,瞬间在鼓面上自行游走,勾勒出一个繁复而神圣的符文——那正是“灯影阵”的核心符印!
这是她最大胆的尝试,将灯影阵那源于执灯一脉的净化之力,嫁接到大夏军魂的象征“震喉”战鼓之上!
当她的手掌再次贴上鼓面,心神与整座关隘相连时,那响彻云霄的鼓声变了。
不再是先前那纯粹的、震慑心魄的物理冲击,而是一种带着温暖光晕的精神涟漪。
在那鼓声的波纹中,仿佛有一个手提琉璃灯的女子虚影一闪而过,她的身影缥缈而坚定,带着抚慰亡魂、净化一切污秽的慈悲与威严。
鼓音如潮,扫过战场的每一寸土地。
前线,百夫长陈十七正与一名被附体的西戎战士殊死搏杀。
对方的力量、速度都远超常人,招式狠辣无比,完全是以命换命的打法。
陈十七奋力格开对方劈来的一刀,反手一记横斩,刀锋闪烁着寒光,眼看就要将对方的脖颈斩断。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他忽然感到左肩的肩甲传来一阵微热。
那片跟随他多年,早已被风沙侵蚀得斑驳不堪的旧铁片,竟在无人催动的情况下,猛地向上抬起分毫!
“铛!”
一声脆响,敌人的另一只手不知何时抽出了一把淬毒的骨匕,恰好被这片自动抬起的肩甲死死挡住!
致命一击,化为无形!
陈十七惊得浑身一凛,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一个微弱如蚊蚋、却清晰无比的低语在他耳边响起:“别杀他……他是被迫的。”
他愣住了。这声音……是从肩甲里传出来的?
就是这愣住的一瞬间,凤无涯的鼓音如春风化雨般拂过。
那名双目赤红的西戎战士动作猛地一滞,脸上浮现出极度痛苦的神色,他体内的那个冤魂发出一声穿金裂石的凄厉哀嚎,竟像是被滚油泼中的冰雪,主动从战士的七窍中逸散而出,化作一缕青烟,在温暖的“灯影”涟漪中彻底消散。
失去了冤魂的支撑,那名西戎战士“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眼中的血色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茫然与恐惧。
他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又看了看周围同样倒地的同伴,终于崩溃地痛哭起来,发疯似的撕扯着身上那些由骨骸制成的装饰品:“我们不是野兽……我们不是!我想回家!我想回家啊!”
这一幕,在战场的前沿阵线上不断上演。
数百名西蒙战士在鼓声中被“拯救”,他们跪在地上,哭声、忏悔声响成一片。
关楼上,负责记录战况的欧阳澈手握墨笔,指尖因激动而微微颤抖,他迅速在竹简上疾书:“殿下此举,非为退敌,实乃救赎!”
“凤无涯!”乌蒙汗的怒吼声仿佛要将天空震裂,他亲眼目睹自己最得意的杰作在对方的鼓声中土崩瓦解,那张老脸因暴怒而扭曲。
他猛地一拍坐下巨兽的头颅,“饕岳犀,给我碾碎他们!”
那头堪比移动山岳的凶兽发出一声沉闷的咆哮,它头顶那根巨大的独角中央,一道裂缝猛然张开,喷射出大片大片具有强烈腐蚀性的黑雾。
黑雾所过之处,无论是岩石还是尸骸,都发出“滋滋”的声响,化为一滩黑水。
更可怕的是,大夏军中用于传讯的灵戍链信号在这黑雾的笼罩下纷纷中断,远处几座作为阵法节点的烽燧灵火,也随之黯淡、熄灭!
战阵的联系被切断了!
危急时刻,一道身影如苍鹰般从关楼侧翼掠出,正是连璟!
他几个纵跃,稳稳落在最前沿一座即将熄灭的烽台之上,没有丝毫犹豫,双手结出一个玄奥的法印,重重按在烽台基座上那面小号的共鸣鼓上!
他虽无凤氏皇血,无法真正施展“点化”,但他的万法道胎天生便与天地间的法则有着惊人的契合度。
此刻,他竟是在以自身为桥梁,强行模拟凤无涯的“点化共鸣”!
“嗡——”
鼓音骤变!
不再是宏大的战鼓之声,而是一道穿透云霄、清越悠扬的钟鸣!
这声音仿佛不属于这个时代,带着一股来自远古洪荒的苍茫与威严,直接无视了物理距离,狠狠撞进了饕岳犀的识海深处。
那是万年之前,初代执灯人率领万千修士封印这头上古凶兽时,所用的镇魂钟的残响!
这是铭刻在饕岳犀灵魂最深处,最本能的恐惧!
“吼……”巨兽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哀鸣,庞大的身躯轰然跪倒在地,激起漫天烟尘。
它头顶那根坚不可摧的独角,竟从喷射黑雾的裂缝开始,寸寸崩裂!
凤无涯抓住了这转瞬即逝的战机!
她将手中的琉璃灯猛地抛向高空,口中清喝:“灯影,化万兵!”
琉璃灯在空中轰然炸裂,却未消散,而是化作了万千米粒大小的光点,如同有生命的萤火,精准无比地落入下方每一位大夏将士的铠甲、兵器,乃至他们脚下的每一寸黄沙之中!
刹那间,整片断脊原战场,化作了一张流光溢彩的巨大灵网!
“起!”
随着凤无涯一声令下,战场异变陡生!
被光点附着的黄沙开始自行凝聚,化作一杆杆锋锐的砂矛,从地面穿刺而出,将前冲的西戎骑兵连人带马钉在原地!
空中的尘埃与光点结合,幻化出一张张无形的云弓,光矢如雨,自行索敌,连绵不绝!
就连那些在先前战斗中断裂的旗杆、破碎的甲片,此刻都仿佛被赋予了生命,化作致命的飞梭,在敌阵中高速回旋,绞杀着一切敌人!
凤无涯的身影不知何时已出现在云端的虚影之中,她仿佛就是这片战场唯一的神。
金色的瞳孔映照着下方挣扎的万千生灵,声音响彻天地:
“今日,我大夏无一处非战阵,无一物非兵戈!”
眼看着自己的军队在这样神迹般的力量下被摧枯拉朽地瓦解,乌蒙汗心中的最后一道防线,终于崩溃了。
他状若疯魔,猛地抽出腰刀,反手一刀,竟将自己背后那面承载着西戎百族记忆与荣耀的骨幡,狠狠斩断!
“我不需要你们的记忆!我不需要!我要的是毁灭!是纯粹的毁灭!”
最后的决战,在乌蒙汗的疯狂中到来。
凤无涯神情冷漠,单手向天一招。
她身后的虚空裂开一道巨大的缝隙,无数身披古老大夏战甲、手持光矛的幽影骑兵奔袭而出,他们是“骸云骑”——由历代战死于此地的英烈遗甲被“点化”而成的不灭军魂!
他们无视了前方的敌人,直接穿透虚空,出现在西戎大军的后方,发起了致命的突袭。
与此同时,被饕岳犀压垮的大地之下,无数闪烁着绿色荧光的藤蔓破土而出!
那是被凤无涯提前埋下的稷灵藤种子,此刻被灯影之力催发,化作数十条水桶粗的巨蔓,死死缠住饕岳犀的四肢和身躯,以万钧之力,将这头哀嚎的巨兽,硬生生拖入了地底深处的熔脉之中!
霜戎卫的精锐趁此机会,如一把尖刀,瞬间突进到乌蒙汗面前。
刀光一闪,乌蒙汗的左臂应声而断!
老祭司重重摔倒在地,他握着断臂,望着天空中飞舞的光矛、嘶鸣的灵器,以及那些向死而生的骸云骑,发出了最后的嘶吼:“你们赢了……但你们永远不会懂,什么叫自由!”
凤无涯的身影缓缓从光影中走出,她一步步来到乌蒙汗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金色的瞳孔里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片淡然。
“真正的自由,不是被毁灭的过去所束缚,而是拥有选择未来的权利。”
而在混乱战场的边缘,陈十七正轻轻抚摸着自己那片依旧温热的肩甲,他避开了所有人的注意,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沉默了片刻,一个稚嫩、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声音从铠甲的缝隙中传出。
“……小戌,是你救了我的城。”
断脊原上的血腥味渐渐被风吹散,凶魂战阵的尘埃尚未完全落定,另一种截然不同的烟火,却已在大夏百姓的心中,开始升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