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璟话音未落,凤无涯已然起身,皇袍无风自动。
她那双洞彻万物的金瞳,仿佛穿透了层层殿宇,与连璟所见的诡谲气息在虚空中对撞了一瞬。
“传令,封锁消息。”她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波澜,“本宫倒要看看,是何方鬼祟,敢在本宫的天地棋盘上,落下第一颗黑子。”
次日,天光乍破。
那枚刚刚融入大阵核心,本应沉寂百年的心印符,竟毫无预兆地发出一声嗡鸣!
紧接着,悬浮于皇宫上空的【万象点灵图】骤然剧颤,其上光华流转,如沸腾的金汤!
变故,在同一时刻于大陆各处爆发!
江南水乡,一座千年古井毫无征兆地喷涌出滚滚银雾,雾气之中,井壁上竟缓缓浮现出一道手持油灯的佝偻老妪虚影,双目空洞,引得方圆百里鸡犬不宁。
极西之地,早已废弃千年的烽燧之上,冲天的紫色狼烟自动点燃,直插云霄!
夜幕降临时,更有戍卒亡魂披甲执锐,自沙土中列队而出,沿着残破的古长城,开始了无声的巡边。
北境荒原,一块沉寂万载的望天巨石,竟在众目睽睽之下拔地而起,石屑纷飞间化作一尊百丈高的岩石巨人,迈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震,朝着最近的村落缓缓踏去!
一时间,神州震动,万民惶恐!
各地百姓惊恐奔逃,以为是沉寂百年的妖祸再起,无数告急奏折如雪片般飞入皇城。
太和殿内,司马昭南手持奏章,额头冷汗涔涔,声线都在发颤:“陛下!山河图点化万灵,本是福泽苍生之举,可如今万民之心尚未归附,灵物却先行异动,妖异频出,长此以往,恐生天大乱象啊!”
凤无涯端坐于龙椅之上,指尖轻轻敲击着扶手,发出的声响仿佛叩在每个人的心脏上。
她看着殿下惶恐的群臣,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乱象?不。”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这是沉睡的大陆,在苏醒时的阵痛。”
她霍然起身,金瞳扫视全场,无上的威压令所有人噤若寒蝉。
“传本宫旨意!昭告天下各地官员:凡有灵显之地,立刻就地设立‘启灵台’,登记造册,将本宫亲笔所书的《灵启诏》副本授予显化之灵,引导其灵性,安抚其心!”
旨意一下,雷厉风行。
而凤无涯本人,却已化作一道流光,亲赴异变最剧烈的江南水乡。
那座喷涌银雾的千年古井旁,她一袭皇袍,就地盘坐,一坐便是七日。
七日里,无论井中银雾如何翻涌,鬼影如何哀嚎,她自岿然不动,金瞳始终注视着井底深处。
第七日深夜,井中那老妪虚影终于凝聚成形,颤巍巍地开口,声音嘶哑而悲怆:“你是谁……为何要唤醒我……”
凤无涯以神念与其对话,金色的瞳光温和而威严:“你又是谁?”
“我……我是这里的守泉婆,”老妪断断续续地回忆着,“百年前,村里的娃娃们在井边玩耍,失足落水……我为了救他们……也掉下来了……”她的魂魄,竟是百年前为护村童而溺亡的村妇,一缕执念不散,与这口古井的地脉融为了一体。
“你怨吗?”凤无涯问。
“不怨,”守泉婆流下两行清泪,“我只是……我怕,我怕忘了那些孩子的脸……”
“既然不怨,何不成全你的善念?”凤无涯的声音带着一丝奇异的引导之力,“你可愿离开此井,化为一方水灵,庇佑此地生灵,永享香火?”
“我怕……”老妪的声音里满是恐惧与留恋。
凤无涯不再多言。
她伸出玉指,指尖逼出一滴殷红如玛瑙的皇血,以血为墨,凌空画符!
一道蕴含着无上生机与皇道龙气的符箓瞬间成型。
“那就把他们的名字,刻进你的骨里。”她屈指一弹,血符没入井中。
“轰——!”
整口古井之水瞬间沸腾,冲天而起!
井水之中,一道佝偻的身影踏着浪花缓缓走出,她不再是虚影,而是凝实的身躯。
手中那盏虚幻的油灯,此刻也亮起了温润如玉的光芒,光芒所及,方圆十里的夜路被照得亮如白昼,所有迷途的旅人都在瞬间找到了回家的方向。
周遭原本惊恐的村民,此刻尽数伏地叩首,热泪盈眶,口中高呼:“泉娘娘!是泉娘娘显灵归来了!”
正当各地陆续传来灵物被成功安抚点化,化为一方守护灵的捷报时,西北重镇“铁瓮城”却突发滔天异变!
城中一口早已废弃的矿井,毫无预兆地爆发出恐怖的吸力,瞬间将三名路过的工匠吞噬!
惨叫声还未传出,那井口便如一张深渊巨口般疯狂扩张,漆黑的裂缝蔓延,竟将半个坊市连同其上的数百居民,缓缓拖入深不见底的地下!
皇城之内,凤无涯与连璟几乎在同时感应到了这股狂暴而绝望的气息。
下一瞬,两人已化作两道流光,撕裂长空,疾驰而至。
铁瓮城上空,凤无涯俯瞰下方那如同大地伤疤的恐怖深坑,神色凝重。
连璟闭目,身后的道胎虚影一闪而逝,他猛然睁眼,沉声道:“陛下,井底不是虚空!它连接着一条被强行撕裂的地脉支流,里面全是积攒了数百年,还未被净化的怨魂!这不是自然觉醒……这是有人用歹毒邪术,在催熟灵性,人为制造‘暴灵’!”
人为!
凤无涯金瞳之中杀机一闪。
她催动【万象点灵图】,以铁瓮城这处暴乱的灵源为核心,逆向追踪那股催生它的共鸣源头。
刹那间,一缕极其熟悉,却又带着疯狂与绝望的血气残留,清晰地反馈在她的感知中。
是丹阙子!
夜色如墨,凤无涯循着气息,在一处荒山洞窟中找到了他。
丹阙子形容枯槁,双目赤红,正趴在山壁上,用自己的指尖血疯狂绘制着什么。
洞窟的墙壁上,早已遍布了一幅幅新绘的血图,每一幅都描绘着一桩灾厄之景。
而他正在绘制的最后一幅,赫然便是“铁瓮城矿井噬人”的惨烈景象!
在他的画作角落,一行颤抖的血字触目惊心:“画完……画完就能解脱了……是她们……是她们让我画的……”
凤无涯瞬间明了。
百年前,花无归不仅囚禁了丹阙子,更在他体内种下了歹毒无比的“绘魂蛊”!
此蛊与他的画道天赋相连,每逢月圆,便会攫取他的神智,让他无意识地将感知到的未来灾厄绘制出来。
而他的血,他的画,便成了引爆这些灾厄的钥匙!
他既是预言者,也是诅咒的媒介!
看着已近癫狂的丹阙子,凤无涯眼中杀机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霸道的决断。
她并未杀他,而是再次逼出一滴皇血,屈指弹出,精准地混入他身前的砚台墨汁中。
“你想解脱?”她的声音仿佛来自九幽,“那就给本宫重画一幅。”
丹阙子猛然回头,看到凤无涯的瞬间,眼中竟流露出一丝解脱般的清明。
“画一幅‘归宁图’。”凤无涯命令道,“画那井口将吞噬之物尽数吐出,画那些百姓安然无恙,手牵着手,从黑暗中走向光明。”
丹阙子颤抖着拿起画笔,蘸着那混合了皇血的墨,仿佛用尽了毕生力气,在墙壁上重新绘制。
随着他笔下的坊市重现,人影归位,光明降临……远方铁瓮城那深坑之中,震天的咆哮骤然停止!
那条被撕裂的地脉支流,竟在皇血与画道之力的逆转下,开始缓缓愈合。
下一刻,深坑之中土石上浮,被吞噬的半个坊市,竟完好无损地重新出现在地面上!
里面的数百居民只是昏睡了片刻,醒来后一脸茫然,只觉做了一场深沉的梦。
“噗通”一声,丹阙子瘫倒在地,手中的笔滚落在旁。
他望着自己的双手,泪流满面,喃喃自语:“我……我终于……画对了……”
凤无涯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的命,本宫暂时留下。下次再失控,本宫不会再救你第二次。”
说罢,她转身离去,皇袍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而在数千里外的皇宫密室之内,一直沉默不语的连璟,却缓缓抬起了自己的右臂。
他默默撕下衣袖一角,露出的手臂皮肤上,一缕缕如同墨线般的诡异黑纹,正在悄无声息地蔓延。
那正是自“帝血染冕”那一日起,便潜伏在他体内的创世神劫印记,在感应到凤无涯皇血频繁动用之后,竟也开始随之苏醒!
连璟面色沉静如水,用撕下的布条,将那不断蔓延的黑纹一圈圈重新缠绕,紧紧掩盖。
铁瓮城事件看似平息,但凤无涯心里清楚,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丹阙子背后的“她们”是谁?
那潜入龙脉的诡谲气息又源自何处?
这一切,都指向一个隐藏在更深处的敌人。
凤无涯抬头,望向皇城方向,金瞳深处,那片看似平息的疆域图上,一个名为“铁瓮城”的血色斑点,正在缓缓褪去,但另一个更加幽深、更加致命的旋涡,却已在她的心底悄然成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