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血色煞气冲霄而起,如墨滴入水,瞬间染红了南荒的天穹。
边境之地,异象陡生。
正在田间劳作的农夫,手中的锄头竟“咔嚓”一声,自行从中折断;军营里,身经百战的战马发出凄厉的嘶鸣,四蹄疯狂刨地,任凭骑士如何安抚,都拒绝再向前一步;就连村落里袅袅升起的炊烟,都在半空中诡异地扭曲,凝成一条条赤红色的锁链,仿佛要将这片天地彻底锁死。
整片南荒大地,宛如一头被无形锁链勒住咽喉的垂死巨兽,发出绝望的低沉呻吟。
“报!南荒边境全线异动,所有点化物都在强行觉醒!”军报雪片般飞入朱鸾司中枢。
凤无涯立于沙盘之前,神色冷峻,眸光沉静如渊,仿佛外界的滔天血气不能动摇她分毫。
她身后的将领们个个面色凝重,手已按在剑柄之上,只等一声令下。
“陛下,末将请战!南荒余孽已是强弩之末,此举不过是回光返照!”
“陛下,此时不攻,更待何时!”
凤无涯缓缓抬手,制止了众人的请战。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朱鸾司全员,一级戒备。但,不发一兵一卒越过边境。”
此令一出,满堂哗然。
“陛下,为何?”
“这是以南荒万灵为祭品的最终血契,他们想拖我们一同陷入泥潭。”凤无涯的指尖轻轻点在沙盘上南荒的中心,“强攻,正中其下怀。救人,而非杀人,方是破局之道。”
她转向角落里一个身影瘦削、气息缥缈如风的男子:“风艄儿。”
“属下在。”风艄儿应声而出。
“驾归源云舟,即刻出发。”凤无涯取出一个温润如玉的盒子,打开后,一枚鸽卵大小、通体流淌着柔和宝光的珠子静静躺在其中。
那光芒仿佛由万家灯火汇聚而成,温暖而纯粹。
“将这枚‘灵露凝核’,投入南荒圣湖‘离恨天’。”
风艄儿接过,只觉一股安宁祥和之气扑面而来。
他知道,这枚由大夏境内千座祠堂香火精粹、万民祈愿凝结而成的宝物,是专门克制一切“创伤型契约”的神物。
“此去,雷瘴海是天险,南荒死士是人祸,万事小心。”凤无涯叮嘱道。
风艄儿重重点头,身形一闪,已消失在殿中。
归源云舟如一抹流光,悄无声息地划破夜空,直奔雷瘴海。
海域上空,紫电如龙,黑云如墨,狂暴的雷霆之力足以撕碎任何闯入的凡物。
然而,风艄儿对此早已驾轻就熟。
他驾驭着云舟,在雷霆的缝隙间穿梭,如一尾鬼魅的游鱼。
即便如此,危险还是悄然而至。
三艘伪装成商队的巨型楼船,从三个方向悄然合围,船上弩炮闪烁着幽冷的符文光芒,显然是南荒早已布下的死士。
风艄儿冷哼一声,不闪不避,反而猛地将云舟拔高,主动迎向一道最为粗壮的紫色天雷!
轰隆!
震耳欲聋的巨响中,归源云舟被雷光吞没,冒着滚滚浓烟,仿佛失去了控制般,一头向着下方的密林坠去。
三艘楼船上的南荒死士见状,发出一阵欢呼,却不知在雷光掩护的刹那,风艄儿已用特制的灰烬将云舟涂抹得焦黑一片,借着坠落的势头,悄无声息地滑翔进了一处隐秘的地下灵脉隧道入口。
隧道内,灵气稀薄,却四通八达。
风艄儿收敛气息,驾驭着“坠毁”的云舟,在地下潜行。
行至一处岔路,他忽然停下,只因前方一口早已干涸的枯井中,传来一阵微弱的求救意念。
“上仙……救救孩子们……”一个虚弱的声音响起,井壁上浮现出一张由水汽构成的模糊面孔,那是一只修行了数百年的水灵。
“何事?”风艄儿问道。
“南荒王庭的祭司,抓走了这方圆百里的所有孩童,要用他们的心头血,去完成最后的血契大阵……”水灵的声音带着水汽的哀戚,“他们就被关在井底的暗牢里。”
风艄儿闻言,眼中杀机一闪。
他看了一眼悬挂在舟底的灵露凝核,没有丝毫犹豫,从中分出一半神光,化作一滴晶莹的露珠,弹指滴入井心。
刹那间,枯井轰然震动,甘甜清冽的泉水从井底奔涌而出!
原本腐朽的井绳竟如活物般自行飞舞,迅速编织成一道坚固的梯子,垂入井底。
很快,数十个面带惊恐的幼童,顺着这道“从天而降”的绳梯,一个个爬了出来,重获自由。
此后数年,当地都流传着“天降慈绳”的传说,却无人知晓那晚的真相。
做完这一切,风艄儿不敢耽搁,驾舟继续前行。
是夜,南荒圣湖“离恨天”畔,风艄儿的身影悄然出现。
他将剩下的半枚灵露凝核投入湖心。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圈圈柔和的银色光晕,从湖心荡漾开来,并迅速沿着遍布南荒地下的灵脉,向四面八方扩散。
这光芒无声无息,却带着涤荡一切邪祟的力量。
一处被强征的兵工厂内,一位老匠人双目赤红,正被南荒监军逼迫着,操控一具具由尸骨和金石炼成的伪灵军。
忽然,他感到心口一阵清明,仿佛压在心头多年的巨石被瞬间搬开。
他看着手中那面不断催促冲锋的战鼓,浑身剧烈颤抖,猛地跪倒在地,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我儿……我儿啊!三年前……三年前你就是被他们做成了这面鼓的鼓芯啊!”
话音未落,他手中的战鼓“嘭”的一声,在监军惊骇的目光中自行崩解,化作齑粉。
一截被熏得焦黑的指骨,从碎屑中滚落,轻轻地、温柔地,推了推他颤抖的手背。
同一时刻,南荒王庭的最高祭坛上,大祭司离烛已是状若疯魔。
她眼见血契之力被一股外来的柔和力量不断净化,心知大势已去,决意引爆早已布下的三重心阵,与整座王城同归于尽。
“凤无涯!连璟!我要你们的大夏,为我南荒陪葬!”她嘶吼着,手中的引爆符咒燃起熊熊烈焰。
就在此时,“叮铃铃……”三声清脆悦耳的铃声响起。
一枚她从小养在身边,早已通灵的铁铃铛,竟自行飞起,撞在了符咒之上。
那三声清响,不是警示,而是一首曲子,一首许多年前,在她还是个衣不蔽体、蜷缩在破庙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孤女时,这枚铃铛为她奏响的安眠曲。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那时的她,被所有人踩在脚下,只有这枚铃铛在寒夜里轻轻晃动,仿佛在对她说:“不怕,有我陪着你。”
如今,那枚铃铛悬浮在她面前,一道稚嫩却清晰的意念传入她脑海:“你曾也是被踩在脚下的人,为何……成了踩别人的人?”
离烛怔住了,全身的疯狂和戾气仿佛被这句问话瞬间抽空。
她看着手中即将燃尽的符咒,火焰在她呆滞的瞳孔中跳动,然后,缓缓熄灭。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远在大夏都城,与南荒地脉遥相呼应的归源鼎,发出一声轰然巨响。
下一刻,无数闪烁着银光的普惠灵露,化作一场润物无声的细雨,精准地洒落整座南荒王城。
城中百姓冲出家门,仰面承接着这慈悲的甘霖,无数人泪流满面,相拥而泣。
一个双目失明的孩童,紧紧抱着一个陶罐,那陶罐竟自己长出了短短的四条腿,正努力地拖着他往家的方向走。
孩童又哭又笑地喊着:“它说话了!它说它叫‘阿暖’,它要带我回家!”
而在万里之外的大夏寝宫深处,静坐调息的连璟猛然睁开双眼,他闷哼一声,一手捂住胸口。
在他衣袍之下,那枚凝聚了他毕生修为的道胎之上,悄无声息地,闪过了一丝微不可察的裂痕。
那是凤无涯为了将灵露凝核与归源鼎之力精准覆盖整片南荒,首次动用【跨境共鸣】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南荒的血色煞气,终于在黎明的第一缕晨光中彻底消散。
获救的南荒百姓们,跪伏在地,朝着大夏的方向,叩首不止。
他们不知道救他们的是谁,只知道那是一股来自东方的、如同神明般浩瀚而慈悲的力量。
一种前所未有的敬畏,开始在无数人心中生根发芽,远比他们曾经对任何图腾的信仰,都要来得虔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