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尊石佛诡异的微笑尚未敛去,数万里之外,悬于九天之上的归源舟内,万象点灵图上第八道虚影——那枚代表着大夏权柄与视野的竖立金色瞳孔,仍在微微震颤。
凤无涯立于图卷之前,白衣胜雪,墨发如瀑。
她那双仿佛能洞察万物本源的凤眸,正凝视着图上代表南荒疆域的一角。
她指尖轻抚图卷,冰凉的丝帛下,灵流如脉络般涌动。
忽然,她指下某处代表着“鸣沙鼓”的点化印记,毫无征兆地剧烈抽搐起来,像一颗被强行植入他人胸膛的心脏,正发出痛苦而紊乱的律动。
这律动,不属于她,更不属于大夏。
“风艄儿。”她声音清冷,不带一丝波澜。
一道青色流光自船舱阴影处闪现,化作一名身形矫健的少年,单膝跪地:“陛下。”
“去查三日前送往南荒边镇的那批‘鸣沙鼓’,”凤无涯的目光未曾离开图卷,语气却锋利如刀,“它们本该为我大夏边军报更示警,为何昨夜竟在南荒腹地齐鸣?声音虽弱,其心可诛。”
“遵命!”风艄儿没有丝毫迟疑,身形化作一道青烟,瞬间融入归源舟外的云海,驾驭着一叶灵巧的云舟,朝着南荒方向疾驰而去。
云舟破空,快逾闪电。
风艄儿沿途并未直奔边镇,而是依照凤无涯的隐秘指令,探查着沿途所有大夏点化的灵物。
从山道旁的引路石灯,到驿站里自会添水的茶壶,他发现了一个令人心惊的现象——所有点化物都产生了一种微弱的异常共鸣,仿佛被一根无形的弦连接,而那根弦的另一端,正被某种古老而邪异的咒纹牵引着,发出一种沉闷、压抑的震颤。
他悄然祭出一枚“闻音螺”,将这诡异的波动频率悉数录下。
在回传给凤无涯的密信中,他附上了一句自己的判断:“陛下,这不像是灵力操控,倒像是有人在用‘心跳’代替‘灵引’,企图从根源上夺走它们的忠诚。”
与此同时,南荒王庭。
深入地底的血色祭坛上,赤凰女王离烛身披烈焰般的羽衣,高高在上。
她并非人族,其胸膛之下,竟有三颗心脏正以不同的节律轮流搏动,每一次跳动,都将一股股精纯的生命力泵向祭坛中央。
在那里,百面与“鸣沙鼓”别无二致的“伪灵鼓”正贪婪地吸收着一种由剧毒蚀魂粉与离烛心血混合而成的暗红雾气。
一旁,满脸皱纹、身形佝偻的蛊哑婆发出夜枭般的嘶哑笑声。
她伸出干枯的手,张开嘴,一条布满倒刺的舌头闪电般弹出,在自己掌心狠狠一划!
深紫色的毒血滴落,精准地溅在每一面伪灵鼓的鼓面上。
她口中含糊不清地念诵着禁忌的《逆契经》篇章:“非君赐灵,我自夺命;非主授魂,我夺其信!”
话音落下的刹那,百面伪灵鼓的鼓身之上,无数暗红色的纹路疯狂滋生,如毒蛇般缠绕、覆盖。
原属于大夏皇权,象征着绝对掌控的点化烙印,在血咒的侵蚀下,竟被硬生生扭曲、撕裂,最终化作一个不祥的倒五芒星图案!
就在这时,其中第一面被改造完成的鼓,代号“哑擂”,鼓面突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死寂。
它已吞下了南荒的血契,但其最深处的灵核,那一丝源自凤无涯的初始烙印,却如风中残烛,倔强地闪烁着,尚未彻底熄灭。
大夏宫中,归源舟内。
凤无涯看着风艄儿传回的波动图谱与密报,绝美的脸上泛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心跳代替灵引……夺其信……”她轻声自语,眸光却愈发锐利,“他们不是想偷我的点化之术,他们是想给朕的万物,造一副反骨。”
她没有下令召回任何已出口的灵器,那只会打草惊蛇。
相反,她转身对侍立一旁的诏奴下令:“传机庐子,加急赶制一批‘影蜕鼓’。外形、灵韵、所有细节,务必与鸣沙鼓完全一致。”
她顿了顿,补充道:“鼓心空腔内,给我封存三千霜戎卫特制的缩小版‘冰蚕甲虫’,再注入一丝烬影卫的残识。记住,”凤无涯伸出纤纤玉指,逼出一滴殷红如宝石的指血,点在自己的眉心,一缕无形的神念随之渡出,“告诉它们,去吧,装得越蠢越好。”
这批暗藏杀机的“影蜕鼓”,很快便作为“新一批贡品”,连同机庐子连夜伪造出的数卷“低阶点化图谱”,浩浩荡荡地送往了南荒边境。
七日之后,南荒前线大营。
为庆祝策反大夏灵器初见成效,南荒举办了盛大的凯旋庆典。
一支由三十面新“贡品”——影蜕鼓组成的仪仗队,被安排在了最显眼的位置,准备在女王离烛驾临时奏响“归顺”的第一声。
然而,就在庆典达到高潮,离烛的身影出现在王庭祭坛之上,准备接受万众朝拜的那一刻,异变陡生!
那三十面影蜕鼓,没有任何征兆,竟在同一瞬间轰然爆裂!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无数细微的碎裂声。
紧接着,成千上万只闪烁着幽蓝寒光的冰蚕甲虫,顺着早已布下的灵力流,如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
它们沿着那些施咒巫师与伪灵鼓之间建立的血契联系,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逆流而上,直扑王庭祭坛!
“敌袭!”守卫的惊呼声刚刚响起,祭坛周围已有数名负责维持咒法的巫师身体一僵,他们的胸口,竟凭空结出了一朵朵妖异的寒晶,心脏在瞬间被冻结成冰坨,生机断绝!
“混账!”蛊哑婆又惊又怒,她再次割开舌头,喷出大口毒血,试图用更强的血咒稳住契约,镇压这些反噬的甲虫。
但就在这时,一个让她永生难忘的景象出现了。
那些爆裂的鼓灵,并未消散,它们残存的烬影残识在半空中汇聚,竟齐齐发出一阵冰冷而嘲讽的意念波动,那声音直接在所有南荒高层的脑海中响起:“你说的‘自由’,就是让我们替你们死吗?”
风暴的中心,女王离烛脸色铁青。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落入了圈套,对方从一开始就看穿了她的所有图谋。
狂怒之下,她孤注一掷,启动了最终的血契,欲强行唤醒并掌控所有被血咒污染过的大夏点化物,引发一场席卷边境的器物大暴乱。
就在此刻,天地骤然一亮!
不是日光,不是月色,而是一种源自世界之巅的无上威光。
万里之外,大夏神都之上,那尊镇国神器“归源鼎”轰然震动,发出一声响彻寰宇的清越嗡鸣。
随即,一缕缕蕴含着创生与秩序本源的普惠灵露,自九天云端洒落,如一场无声的细雨,精准地浸透了整座南荒王城。
凡是曾接触过大夏点化之物者,无论是南荒的巫师,还是被策反的器物,在被这灵露沾染的刹那,皆感到心窍一清,神魂澄明。
那强加于身的血腥契约、那扭曲心智的蛊惑咒文,在这纯净的灵露洗涤下,如积雪遇阳,迅速消融。
混乱的战场上,一面在爆炸中被撕裂了半边鼓皮的影蜕鼓,缓缓地、颤巍巍地重新立起。
正是那第一面被改造、却始终未曾彻底屈服的“哑擂”。
它用破裂的鼓皮摩擦着地面,发出了嘶哑而庄严的声音,那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一个生灵的耳中:
“陛下问你,何为‘主’?”
话音未落,凤无涯的身影尚未现身,但她那清冷威严,仿佛与天地同在的声音,已响彻四方,在南荒王庭的每一个角落回荡:
“朕不在时,万物皆可为眼。”
南荒王庭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那普惠灵露依旧在悄无声息地洒落。
这并非结束,所有人都隐隐感觉到,这神迹般的甘霖落下之后,这片古老而桀骜不驯的土地,将迎来一场前所未有的剧变。
灵露所触及的,不仅仅是器物与人心,更是深埋于大地之下的某些古老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