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源自大地深处的律动,仿佛一头沉睡万年的巨兽,在缓缓翻身。
凤无涯一身玄色劲装,立于西陲绝岭的狂风之中,衣袂猎猎作响。
她身后,是百战余生的亲卫,每一个人的眼神都淬炼得如同最锋利的刀。
他们的面前,是一座横跨无底深渊的天然石桥,名为“断龙桥”。
桥身最中央,一截不知断裂了多少岁月的苍白龙脊骨,死死地嵌入山体,仿佛是这片天地的楔子,上面布满了繁复到令人头晕目眩的古老符文,正是镇岳鼎封印的核心——山灵母胎。
“陛下!”景夜的声音自归源舟上传来,带着一丝急切与凝重,“星轨已至最佳位置,但卦象显示,鼎启的瞬间,此地的法则会因剧烈冲击而扭曲,撕裂一道短暂的时间裂隙!它会……它会从您的过往中,拖拽出您最不愿面对的‘另一个你’!”
凤无涯的目光越过那截龙骨,望向深不见底的渊薮,那里的黑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与声音。
她的声音很淡,却被狂风清晰地送入每个人耳中:“若那真是朕,朕便不会怕。”
话音未落,她手腕一翻,一柄锋利的玉圭已在掌心。
没有丝毫犹豫,她反手在自己白皙的手臂上划开一道血口!
鲜血涌出,却未滴落,反而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在空中飞速勾勒出一道繁复霸道的血色符文。
“以朕之血,敕令三鼎,共鸣!”
随着她一声清叱,远在京城的社稷鼎、深埋东海的定海鼎,以及她体内的万象鼎,三股截然不同的鼎权之力瞬间跨越万里山河,悍然汇聚于这道血符之上!
血符光芒大盛,如同一颗血色骄阳,狠狠撞向那截苍白的龙脊骨!
轰——!!!
整座断龙桥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无数巨大的裂痕自龙骨处向四周疯狂蔓延。
就在石桥彻底崩裂的前一刹那,整个世界的声音仿佛被抽离了,万籁俱寂。
一道身影,毫无征兆地从扭曲的虚空中踏步而出。
她有着一张与凤无涯别无二致的脸,同样的身形,同样的气质。
但她身着一袭早已被鲜血浸透、半干半湿的白色囚衣,眼神冰冷、空洞,充满了无尽的疲惫与刻骨的恨意。
“凤无涯。”她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生锈的铁在摩擦,“我是三年前的你——那个还在冷宫里苟延残喘,等着权臣苏家赐下三尺白绫的傀儡。你忘了当初的誓言了吗?”
她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利,如同鬼魅的诘问:“你说过!只要能活下去,哪怕跪着,哪怕当狗,也要活下去!可你现在在做什么?你为了那虚无缥缈的‘天下人’,把所有追随你的人,都逼上了这条不死不休的绝路!”
此言一出,凤无涯身后的一些老部下,那些曾陪着她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将领,眼神瞬间出现了剧烈的动摇。
是啊,他们追随陛下,是为了活下去,是为了活得更好,可如今,他们却在对抗整个旧世界的秩序,九死一生!
那白衣染血的“凤无涯”嘴角勾起一抹凄厉的冷笑,她抬手一挥,一枚虚幻的、带着旧朝气息的凤玺凭空出现!
凤玺之上,哀怨之气冲天而起,竟引得那些心神动摇的将领体内的气血一阵翻腾,几乎要脱离掌控!
“看到没有?这才是人心!他们要的是生,不是死!”
“闭嘴!”
一声雷霆般的咆哮自归源舟上炸响!
连璟盘坐在船头,双目紧闭,额前青筋暴起,一道细密的血纹正从他的眉心缓缓裂开。
他以自身道胎之力,强行锚定着这片被撕裂的时间线,防止其彻底崩塌。
剧痛让他面容扭曲,但他依旧用尽全力吼道:“那是你的执念幻影!是心魔!真正的她,从来就不是一个只知忍辱偷生的人!”
与此同时,凤无涯身后,那面沉寂的锻心残识战鼓“咚”的一声巨响,无形的音波震荡开来!
三百名形态各异的守灯灵,那些曾被凤无涯从黑暗中唤醒的砖石、草木、灯火之灵,齐声吟唱起那首古朴苍凉的《守心曲》。
“长夜何漫漫,燃我心头焰……”
“微光虽渺小,亦敢照人间……”
歌声没有杀伤力,却带着一股纯粹而坚定的意志,穿透了空间的壁垒,穿透了人心的缝隙。
那白衣的“凤无涯”听到歌声,身形猛地一晃,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惊愕与痛苦:“这些声音……这些东西……它们不该存在!那时候,除了我们自己,没有人敢说‘我在’……”
就在她失神的刹那,凤无涯动了。
她一步踏前,身形快如鬼魅,手中那柄象征皇权的玉圭在她前冲的过程中,竟寸寸拉长,化作一柄寒光凛冽的长剑,剑尖直指对方的咽喉!
“你说你是过去的我?”凤无涯的声音冷冽如冰,却又带着一股焚尽八荒的烈焰,“没错,我曾想跪着活。但过去的我,不会为万家百姓点亮守心灯,不会让城墙的砖头开口咬人,更不会站在这里,用剑告诉你——”
“朕,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
双剑交锋的刹那,没有发出任何声响,那是意志与意志的碰撞,是过去与现在的决裂!
也就在这一刻,脚下的断龙桥再也无法支撑,轰然崩塌!
那截嵌入山体的龙脊骨应声而碎!
镇岳鼎,启!
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磅礴生机,如同积蓄了亿万年的火山,猛地从深渊地底喷涌而出!
整片西陲绝岭山脉,仿佛一瞬间拥有了生命,开始剧烈地“呼吸”!
山石在生长,草木在疯长,万物复苏!
凤无涯看也不看那在法则洪流中开始扭曲消散的镜像,猛地转身,纵身扑向那生机喷涌的鼎心!
她毫不犹豫地将刚刚割开的伤口对准下方,以全身精血为墨,强行灌入那张无形的万象点灵图!
“第四锁,给朕破!”
咔嚓!
一声清脆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断裂声响起。
镇岳鼎的虚影在磅礴的生机中彻底稳固,化作一道苍茫厚重的金色诏影,第四道鼎权真意随之烙印在凤无涯的灵魂深处——
凡负土者,皆可承国。
自此之后,天下所有依附土地而存在的灵体,无论是山精、河伯,还是城隍、土地,皆可勘定灵智,录入大夏户籍,授官职,封爵位!
这是开天辟地以来,从未有过的惊天变革!
法则的洪流中,那“过去的她”身形逐渐变得透明,她看着凤无涯决绝的背影,脸上那刻骨的恨意竟慢慢消散,最后化为一声复杂的轻笑。
“也许……你是对的。”
声音散去,幻影无踪。
凤无涯收剑回身,玉圭恢复原状。
她静静地望着那片被生机填满、重新归于平静的深渊,低声自语:“我不是要证明谁对谁错,我只是……要走我自己选的路。”
诏奴的身影无声地出现在她身后,躬身道:“陛下,第四锁,已破。”
几乎在同一时刻,万里之外的皇城,太极殿深处。
一块悬挂在梁上,早已无人注意的旧朝匾额,突然毫无征兆地“咔”的一声,从中间裂开一道缝隙。
匾额的背面,露出了以朱砂血漆刻下的八个扭曲的古篆大字:
帝出于野,火照玄黄。
西陲绝岭的滔天巨变,化作最机密的军情急报,正以星火燎原之势,奔向那座看似依旧平静的权力中枢。
朝堂之上,那些习惯了旧日礼法秩序的衮衮诸公,尚在为一些无关痛痒的琐事争得面红耳赤,浑然不知,一场足以颠覆整个天下根基的风暴,已然在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