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的瞬间,地底深处传来一声悠远而沉闷的钟鸣,仿佛是大地之心在最后一次搏动。
这声钟鸣,便是行动的号角。
情报如冰冷的铁水浇入每个人的心头:丹墟老祖已逃回地底核心,正试图激活那座传说中的“万魂熔炉”,欲以全国新晋修者那脆弱而纯净的初生灵核为柴,炼成一枚足以逆天改命的“纯灵真丹”。
这已是穷途末路、饮鸩止渴的疯狂之举。
更令人脊背发凉的,是情报的最后一行——在老祖最后的密室中,供奉着一尊残破的雕像,其形态诡异,非人非神,竟是上一轮覆灭文明的“齿轮祭司”残像。
在那雕像的额心,一道铭文清晰可见,其意为“校准执行者”。
“出发!”凤无涯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即将面对的不是吞噬天地的魔头,而是一场早已注定的清算。
她手持那块破碎的陶翁残片,残片上温润的光泽与她眼中的寒芒交相辉映。
在她身后,朱鸾司众将士甲胄锵然,决死之气冲霄而起。
再度深入地底,景象比任何一次都要恐怖。
脚下的路不再是岩石或泥土,而是由无数森白的人类骨骼紧密拼接、浇铸而成的符文轨道。
每一根指骨、每一截肋骨都被扭曲成诡异的弧度,构成输送能量的纹路。
空气中不再是单纯的血腥与腐臭,而是亿万灵魂被碾碎后发出的无声哀嚎,那股怨气浓稠得几乎化为实质,侵蚀着每一个活人的心智。
小满紧紧跟在凤无涯身后,他的脸色比周围的骨骸还要苍白。
作为被丹墟掳掠过的“灵童”,他对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充满了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他颤抖地抬起手,指向前方一处被阴影完全吞噬的岩壁:“就在……就在那里。那道门,会把人吸进去……从来没有人能再出来,连骨头都找不到。”
那所谓的“门”,不过是岩壁上一道不起眼的缝隙,若不仔细看,根本无从发觉。
凤无涯没有半分迟疑,一步踏出。
空间仿佛水波般荡漾开来,众人眼前的景象骤然扭曲、拉伸,下一刻,他们已身处一个颠倒的世界。
一座无法用言语形容其宏伟的巨型铜炉倒悬于虚空之上,炉口朝下,仿佛一张准备吞噬天地的巨口。
而在那巨大的炉底,密密麻麻地悬挂着成千上万只晶莹剔透的玉瓶,每一只玉瓶中都囚禁着一团微弱的光,那是一个个来自寒门、刚刚踏上修行之路的年轻子弟的元神。
他们像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丹墟老祖须发皆张,身形枯槁如鬼,正站在那倒悬巨炉的炉顶,疯狂地催动着阵法。
他看到凤无涯等人的出现,非但没有惊慌,反而发出一阵刺耳的狂笑:“哈哈哈哈!你们懂什么?没有筛选,没有牺牲,何来进化?修行之道,本就是大浪淘沙!你们这些悲天悯人的蝼蚁,不过是啃噬天地根基的母蝗,只会让庸才挤占强者的资源!”
凤无涯眼神冰冷,对他的疯言疯语置若罔闻。
她只是缓缓举起手中的陶翁残片,将其轻轻投入身前浮现的归源鼎虚影之中。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刹那的极致光亮。
那枚小小的陶翁残片在鼎中瞬间消融,化作一道纯粹、温暖的金色火焰,如初升的朝阳,瞬间照亮了整个阴暗的空间。
光芒触及之处,那上万只悬挂的玉瓶齐齐震颤。
瓶中原本混沌迷茫的元神光团,在这一刻,同时睁开了“眼睛”。
一道道微弱却清晰的意念汇聚成一股洪流,在每个人的脑海中响起:“我们……记得自己的名字。”
李狗蛋、王二丫、张铁柱……一个个平凡到尘埃里的名字,此刻却拥有了撼动乾坤的力量。
炉壁上那些用于吞噬灵力的血色铭文,在这股“记忆”的洪流冲击下,竟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逆转、崩解。
原本疯狂吞噬元神的阵法,赫然反转,开始向外喷薄出纯净的灵力!
“不——!”丹墟老祖发出一声绝望的咆哮。
他苦心经营的一切,竟在对方一个照面间土崩瓦解。
暴怒之下,他双手猛然合十,身后百座作为阵眼的丹鼎轰然合围,鼎口齐齐对准凤无涯等人,喷出大片大片能腐蚀灵魂的惨绿色毒焰。
“结阵!护住司首!”朱鸾厉喝一声,率领众将士迎着毒焰冲锋。
然而,这蚀魂绿焰霸道无比,仅仅是接触的瞬间,数名朱鸾司精锐便惨叫着倒下,他们身上的甲胄被迅速腐蚀,经脉在毒雾中寸寸断裂,化为废人。
危急时刻,凤无涯她猛地抬起左手,右手并指如剑,在左手指尖上轻轻一划。
殷红的心头血渗出,她以这滴精血为墨,在身前的虚空中极速勾勒。
一个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复杂、更加玄奥的符文缓缓成型——“万类同启纹”的终极形态!
它不再是点化某一个单一的死物,而是以“记忆”为引,以这片土地上所有被丹墟所害之人的怨念为媒介,唤醒他们留在世间的一切遗物!
嗡——!
整个地底空间剧烈震动起来。
那些被丹墟弟子随意丢弃的、破碎的药罐;那些囚禁灵童时用过的、断裂的镣铐;那些沾满了无辜者鲜血的麻绳、破旧的衣衫……所有承载着死者最后记忆与不甘的物品,在这一刻,纷纷从地底的各个角落破土而出,腾空而起。
它们汇聚成一支沉默却充满无尽悲愤的大军,遮天蔽日,直指丹墟老祖。
就在这支无声大军之中,一只小巧玲珑、洗得发白的布鞋,轻轻地、颤抖地飞到了小满的面前。
它停在空中,用鞋尖温柔地蹭了蹭小满冰冷的手背。
那一瞬间,小满的泪水决堤而下。
他认得这只鞋,这是他姐姐被抓走时穿的最后一双鞋,鞋底还绣着姐姐自己起的名字,一朵歪歪扭扭的小花。
滔天的悲痛与愤怒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他仰天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你还我姐——!”
随着他的吼声,那只布鞋仿佛听到了冲锋的号角,瞬间爆发出刺目的白光,化作一柄比任何神兵利器都更加锋锐的利刃,带着一个弟弟所有的思念与仇恨,撕裂空间,在丹墟老祖惊骇的目光中,直直刺入他的心口!
“噗——!”
丹墟老祖重伤,身形如断线的风筝般从炉顶坠落,跌向下方那正逆转喷薄着磅礴能量的熔炉。
即便如此,他脸上依旧挂着狰狞的狞笑:“没用的……你们赢不了……‘校准’……终将到来……”
凤无涯面无表情,一步踏出,已至熔炉正上方。
归源鼎的虚影在她头顶彻底凝实,鼎口朝下,如长鲸吸水,竟要将那座山岳般巨大的万魂熔炉整个纳入其中!
她再次引出一滴心头血,滴入鼎中。
同时,陶翁留在残片中的最后遗言,通过她的声音,响彻整个空间:“灵非天赐,乃众生共铸。”
鼎中金色火焰熊熊燃起,但这火焰并非毁灭,而是转化。
所有被囚禁的元神怨魂在金焰中得到了安息与超度,化作点点星光消散;那霸道的毒阵被焚烧,化作最纯粹的养分反哺地脉;就连丹墟老祖体内那属于“齿轮祭司”的诡异印记,也在金焰的灼烧下,发出一声不甘的尖啸,被彻底焚烧殆尽。
最终,万物平息。
巨大的归源鼎中,只升起一滴晶莹剔透、宛如晨曦的露珠。
露珠悠然飘落,精准地滴入地底深处的归源井主脉之中。
从这一刻起,大渊王朝全境的灵气流转,再无半分杂质,清澈如初。
班师回京那日,没有想象中的万民空巷、焚香迎驾。
街道两旁,百姓们只是默默地在家家户户门前的石阶上,端出了一碗清水。
阳光普照,清澈的水面倒映着湛蓝的天空,每碗水中都折射出一点璀璨的微光,远远望去,仿佛群星落于人间,汇成一条光的长河。
凤无涯骑在马上,缓辔而行。
她忽然勒住缰绳,目光落在路边一棵早已枯死的歪脖子树上。
那棵树,此刻竟从枯黑的树皮下,抽出了一抹鲜嫩的新芽。
而在那新芽旁边的枝头上,还挂着一只被大火烧得焦黑扭曲的铁笼——那是昔日丹墟用来关押灵童的刑具。
如今,在那象征着绝望与痛苦的铁笼之中,一朵洁白的小花正迎风悄然绽放,轻轻摇曳。
凤无涯驻马良久,最终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只有风能听见:“你们叫我母蝗……可真正的蝗灾,是那些啃噬着同类的骨髓,却还满口仁义道德,说自己在为天地护道的人。”
当夜,皇宫深处的渊瞳池,池水毫无征兆地剧烈沸腾起来。
漆黑如墨的水面上,缓缓浮现出一道熟悉而坚毅的身影。
是连璟。
他站在一片从未见过的、广袤无垠的金属废墟中央,周围尽是断裂的巨大齿轮和熄灭的能量管道。
他手中,紧紧握着半块刻有一个古朴“创”字的黑色碑石,目光穿越无尽空间,仿佛正与凤无涯对视。
他的声音在池水翻涌间响起,带着一丝疲惫,却更多的是不容动摇的决绝:
“下一个坐标……我已经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