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血染冕三日之后,大夏皇城上空笼罩的血色异象尚未完全消散,一股更加不祥的气息便从极北之地传来。
镇守国运的山河社稷图发出剧烈的嗡鸣,一道猩红如血的裂痕自北境疆域的版图上浮现,仿佛一道狰狞的伤疤,触目惊心。
奉天殿内,气氛凝重如铁。
凤无涯遣散了所有惊惶失措的文武大臣,只独留一人于偏殿。
烛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修长。
她素手一挥,龙脉投影图瞬间在殿中央展开,磅礴的山川河流化作光影流转。
凤无涯的指尖纤细却蕴含着无上威严,划过地图上那片被浓郁黑雾笼罩的区域——枯骨原。
“那里,”她的声音清冷,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埋葬着百万不甘之魂。他们曾是大夏最锋利的剑,却被帝王猜忌,折断于此。”
连璟的目光落在图上那几乎凝成实质的煞气漩涡,他能感受到那股跨越千年的怨恨与绝望。
他眉心微蹙,低声道:“陛下,此地怨念已成死域,百万军魂若被惊动,其煞气足以污染国运龙脉。稍有不慎,便是反噬己身、动摇国本的滔天大灾。”
“我知道。”凤无涯轻笑一声,那笑意却不达眼底,反而透着一股疯狂的冷静,“富贵险中求,国运亦然。创世神劫已启,我没有时间按部就班地积蓄力量。所以……朕需要借你的道胎气息一用。”
她转过身,金色的瞳孔在昏暗中亮得惊人,直视着连璟:“你的道胎至纯至净,是天地间一切污秽邪祟的克星,也是最好的‘伪装’。朕要你模拟出一种气息,一种让那百万军魂误以为‘旧主归来’的兆示。”
连璟心中一震,瞬间明白了她的计划。
这是在刀尖上跳舞,是在深渊边缘豪赌!
三日后,一行人舍弃了所有仪仗,化作寻常商旅,悄然北上。
当他们抵达枯骨原边缘时,天地间已是风雪漫天,鹅毛大雪像是要将整个世界都埋葬。
刺骨的寒风不再是凡间的风,而是夹杂着无数细碎的呜咽与咆哮,刮在人脸上如刀割一般。
队伍中的那个小女孩灰儿,在看到那块饱经风霜的界碑时,身体便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她蹲下身,小手轻轻贴在冰冷的地面上,下一刻,她浑身剧颤,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攫住。
“它们……它们在哭……”灰儿的声音带着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悲怆,“它们说,有人骗了她们……说只要打赢最后一仗,就能回家……可家没了,他们也回不去了……”
一旁的太史令司马昭南下意识地掏出随身的竹简和刻笔,想要记录下这惊人的一幕,可笔尖刚一触及空气,就被凛冽的寒气瞬间冻裂,发出一声脆响。
凤无涯俯下身,无视那几乎能冻结灵魂的怨气,柔声问那孩子:“告诉朕,谁是她们的真主?”
灰儿缓缓抬起头,那双本该天真烂漫的眼眶里一片空洞,却仿佛穿透了千年的时光,看到了那场惨烈的血战。
“是……一个穿银甲的女人……她很美,也很强……可是……她已经碎了,碎成了漫天玉屑……”
话音落下的瞬间,异变陡生!
“咔嚓——”
众人脚下的冻土裂开一道深不见底的缝隙,一股浓郁到化不开的死气混合着铁锈般的血腥味喷涌而出。
紧接着,一截惨白的断臂从裂缝中缓缓伸出,五指紧扣,仿佛要抓住什么。
在那只白骨手掌的掌心,赫然用血烙印着四个古字——玄甲七卫。
夜半,风雪愈发狂暴。
就在众人以为这只断臂便是今夜唯一的变故时,一股更恐怖的幻力骤然降临!
天地在一瞬间倒转,时空错乱。
原本的冰天雪地化作火光冲天的古战场,喊杀声、悲鸣声、兵刃碰撞声震耳欲聋。
凤无涯发现自己正置身于尸山血海之中,她看见了,那支传说中的玄甲军正在与狰狞的魔族大军进行着最后的死战。
一面银色的凤凰战旗高高飘扬,战旗之下,一个身披银甲、手持长枪的女子身先士卒,每一次挥枪,都带起一片腥风血雨。
她就是花无归!
然而,魔族大军无穷无尽,玄甲军的将士一个接一个倒下。
凤无涯眼睁睁地看着那面凤凰战旗被魔焰点燃,最终从中折断。
花无归率领最后的亲卫被逼入绝境雪谷,她浑身浴血,银甲破碎,却依旧挺直了脊梁。
幻象中,花无-归仿佛察觉到了凤无涯这个“闯入者”,猛然回头,那双浸满血与恨的眼眸死死地盯着她,发出一声响彻神魂的怒喝:“帝王视我等为走狗,战则为先驱,胜则为弃子!尔等皆为奴卒!何谈归家!”
“轰!”
凤无涯神魂剧震,猛然从幻象中惊醒。
她大口喘着粗气,额上满是冷汗,这才发现周身被一层温润如玉的青色光幕笼罩,将外界狂暴的怨气隔绝在外。
是连璟,他在幻阵爆发的第一时间,便以自身道胎之力布下了结界,护住了所有人。
“奴卒……”凤无涯低声咀嚼着这两个字,她看了一眼自己手腕上因强行登基、帝血染冕而留下的狰狞伤口,那伤口至今未愈,仿佛在时刻提醒她帝王之路的代价。
下一刻,她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举动。
她拔出腰间防身的短匕,没有丝毫犹豫,狠狠刺向自己的心口!
“噗嗤!”
匕首没入寸许,殷红的帝血瞬间涌出。
她没有理会连璟等人惊骇的目光,而是用那沾染着心头热血的匕首,在那截“玄甲七卫”的断臂残甲上重重一划!
“我凤无涯要的,不是冰冷的奴卒,而是不灭的英魂!”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铿锵,带着帝王的威严与不容置疑的意志。
心头血滴落残甲的刹那,整个幻阵剧烈地动摇起来。
那一声声狂怒的咆哮与怨毒的诅咒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
一道模糊的银色光影在半空中缓缓凝聚,正是那幻象中的玄甲军统帅,花无归的虚影。
她冷若冰霜的眼眸审视着凤无涯,语气中带着无尽的嘲讽与恨意:“你竟敢以皇血示诚?可你是否知道,她们最恨的是什么?是帝王一句轻飘飘的‘为国死战’,而后便是青史不留其名,忠魂沦为孤鬼!”
凤无涯直视着她的眼睛,一手捂着流血的胸口,另一只手猛地撕下自己身上华贵龙袍的一角。
“那自今日起,”她将那块绣着五爪金龙的布料掷于风中,以帝血引燃,任其化为飞灰,“大夏每一座城池的城门之上,都将篆刻一名阵亡将士之姓!我不封你们为兵,只请你们为大夏……‘护界之灵’!”
她不顾伤势,亲手将那散落在地上的十具残破铠甲一一扶起,摆成一个面向北方的冲锋阵列。
而后,她再次逼出心头血,凌空一点,点燃了为首那具铠甲空洞的双眼!
“嗡——”
两点血色火焰在眼眶中熊熊燃烧,刹那间,风雪中仿佛响起了昔日那催人奋进的战鼓之声,沉闷而有力,一声声敲击在所有人的心头。
半空中,花无归的虚影剧烈地颤抖起来,那双冰封了千年的眼眸中,终于滚落了第一滴饱含无尽悲伤与不甘的泪水。
“……你若骗我,我必引这百万怨煞,焚尽你大夏国运!”
翌日清晨,风雪初歇。
凤无涯立于枯骨原中央临时搭建的祭坛之上,她脸色苍白,但眼神却前所未有的明亮。
她手持从皇家宝库中取出的至宝【万象点灵图】,连璟则盘坐在她身后,双目紧闭,磅礴的道胎之力毫无保留地涌出,与凤无涯的皇血频率产生共振。
凤无涯高高举起那件被她心头血染红的龙袍残片,声音借由法力传遍整个枯骨原的每一个角落。
“今,我凤无涯以吾心为誓,以山河为证——尔等不为奴卒,乃国之英魄!听我号令,重聚战魂,再卫河山!”
话音未落,大地开始轰鸣!
“轰隆隆——”
整个枯骨原仿佛活了过来,无数深埋地下的白骨破土而出,在半空中发着莹莹微光。
它们没有丝毫混乱,而是遵循着某种古老的军阵本能,自行寻找、拼接,最终化作一具具完整的骸骨。
漫天风雪受到感召,化作一片片冰霜铠甲,覆盖在它们身上。
第一具完整成型的骸骨,单膝跪地,它拾起身边一截断裂的旗杆作为兵器,正是玄甲军中以悍不畏死着称的先锋将,“断旌”!
凤无涯伸出手,隔空遥遥指向断旌的肩甲。
她金色的瞳孔微闪,一股无形的皇道威压与点灵之力瞬间跨越空间,烙印在断旌的魂火之中。
点化成功!而且,无需直接接触,便可远程产生共鸣!
就在骸云骑成型的瞬间,远在极北冰原的万丈深渊之下,一位身披苍狼皮裘,宛如冰雪女神般的存在缓缓睁开了双眼,她仰天发出一声悠远而苍凉的长啸。
“骸云骑现世……劫风,将至了。”
枯骨原上,凤无涯感受着与这支初生亡灵大军之间建立起的磅礴精神链接,那是一种如臂使指的掌控感。
然而,在这片由百万英魂汇聚而成的宏大意识合唱中,她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充满了暴虐与饥渴的杂音。
那不是属于英魂的荣耀与守护执念,而是一种更古老、更纯粹的……杀戮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