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水渠的尽头,连接着一条早已干涸的、被遗忘的城市河道。河床上堆积着经年的淤泥和垃圾,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腐朽植物的气味。月光艰难地透过上方交错的高架桥缝隙,投下斑驳破碎的光影,勉强照亮前路。
林野半扶半抱着苏晓,每一步都踩在松软湿滑的淤泥上,发出令人不安的噗嗤声。苏晓的身体越来越沉,呼吸急促而灼热,大部分重量都压在了林野身上。她能坚持到现在,全凭一股惊人的意志力,但身体的极限已清晰可见。
“必须……找个地方……”苏晓的声音气若游丝,额角不断渗出虚汗,滴落在林野搀扶着她的手臂上,冰凉。
林野自己的状态也极差,精神力耗尽后的虚空感和身体上的疲惫双重折磨着他。但他不敢停下,平衡会的追兵可能还在身后,苏晓的伤情更不能拖延。他强迫自己集中几乎涣散的精神,那双新生暖流耗尽后显得格外干涩的眼睛,如同探照灯般扫视着黑暗的河床两岸。
河岸一侧是陡峭的水泥护坡,另一侧则连接着城市边缘的荒地,杂草丛生,隐约可见一些低矮破败的棚屋轮廓。
“那边……”林野的目光锁定在护坡上一个不起眼的、被藤蔓半遮掩的黑色洞口。那似乎是一个旧的排水涵洞,或者某种小动物的巢穴扩张而成。洞口不大,但足够一人弯腰进入。
没有更好的选择了。他搀着苏晓,深一脚浅一脚地挪了过去。
拨开湿冷的藤蔓,一股带着土腥味的凉气扑面而来。洞内比想象中要深一些,空间勉强能容纳两三人蜷缩,地面是干燥的沙土,相对干净。
林野小心翼翼地将苏晓安置在最里面,让她靠坐在洞壁上。他脱下自己还算干燥的外套,垫在她身后,试图隔绝一些地面的寒气。
“你在这里等着,我看看能不能找到点水,或者……别的什么。”林野的声音沙哑,他自己也需要补充水分。
苏晓没有反对,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眼睛半阖着,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她紧握着手枪的手,终于微微松开了些许,但仍然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林野深吸一口气,再次钻出涵洞。他不敢走远,在附近的荒草中仔细搜寻。幸运的是,他找到了一小片野生的、可以食用的浆果,虽然酸涩,但能补充一点水分和糖分。他还用一片宽大的树叶,小心地收集了一些清晨可能凝结的露水——这需要时间和运气。
回到洞中,他将浆果和那点珍贵的露水递给苏晓。
苏晓睁开眼,看了看他手中的东西,又看了看他同样干裂起皮的嘴唇和沾满污泥的脸,沉默了一下,伸手接过,小口地吃了起来,喝水的动作也极其节省。
洞里陷入了短暂的寂静,只有两人压抑的呼吸声和外面偶尔传来的、遥远的城市噪音。
林野坐在靠近洞口的位置,负责警戒。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但他不敢睡。他看着洞外破碎的月光,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回放着自觉醒能力以来的一切:办公室的惶恐,古董店的初识,联盟的规则,赵磊热血的笑容,“摇篮”的烈焰,小雅沉默的眼睛,“蝰蛇”危险的低语,下水道的亡命奔逃……还有此刻,身边这个重伤垂危、却依旧冷静得让人心疼的同伴。
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和重压笼罩着他。他原本只是一个普通的社畜,最大的烦恼是KpI和房租。可现在,他卷入了足以颠覆认知的漩涡,背负着同伴的牺牲、一个女孩的命运,以及可能关乎世界本质的真相。他能走下去吗?他有能力保护身边的人吗?
“害怕吗?”苏晓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寂静。她的声音依旧虚弱,但很平静。
林野愣了一下,苦涩地笑了笑:“怕。怎么会不怕?我感觉自己就像狂风里的一粒沙子,根本不知道会被卷到哪里,也不知道下一秒会不会就被碾碎。”
他转过头,看向黑暗中苏晓模糊的轮廓:“你呢?你好像……从来都不怕。”
苏晓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也怕过。第一次接触尸体的时候,第一次面对失控异能者的时候,第一次……看到信任的同伴倒在面前的时候。”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经历过太多后才能拥有的淡漠,“但恐惧解决不了问题。把它收起来,锁在角落,你才能看清眼前的路,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最正确的选择……”林野喃喃道,“有时候,好像怎么选都是错的。”比如,在“摇篮”,他如果能力更强一些,赵磊是不是就不会……
“没有完美的选择,只有必须承担后果的选择。”苏晓的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理性,但在这冰冷的理性之下,林野似乎捕捉到了一丝深藏的疲惫和……无奈?“我们能做的,就是在当下,用尽一切办法,活下去,然后尽可能保护值得保护的东西。”
值得保护的东西……林野想到了小雅,想到了失散的赵磊(他心底仍存着一丝希望),也想到了此刻身边这个并肩作战的同伴。
“我们会找到小雅的,也会弄清楚一切的。”林野的声音里多了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坚定,“你的伤,我们也一定会治好。”
苏晓没有回应,但林野能感觉到,她周身那种紧绷的、仿佛随时会断裂的气息,似乎稍稍缓和了一丝。
就在这时,林野一直放在口袋里的手,无意识地碰到了那页从图书馆带来的残破版画。他心中一动,将其拿了出来,借着洞口微弱的光线,再次仔细端详。
粗糙的纸页,诡异的图案,神秘的文字。“织梦者……于记忆之渊……唤醒沉睡之眼……”
“苏晓,”他轻声说,将版画递过去,“你看看这个。这是我之前提到的,在废弃图书馆找到的。”
苏晓接过版画,借着微光仔细查看。当她的目光触及那个“观察者之眼”符号和下方的文字时,林野清晰地“感觉”到她的情绪产生了明显的波动——强烈的震惊(亮白色) 和深沉的忧虑(暗蓝色)。
“这画风……很古老,至少是旧世界毁灭初期的风格。”苏晓的声音带着凝重,“‘织梦者’、‘记忆之渊’、‘沉睡之眼’……如果‘蝰蛇’说的是真的,零号事件是一次失败的召唤,那么这个‘记忆之渊’,会不会就是……召唤的目标?或者,是存放‘旧世界’记忆和知识的地方?”
她的推测让林野不寒而栗。一个存放着旧世界记忆的“深渊”?那该是何等恐怖而又诱人的地方?
“而‘织梦者’……”苏晓的目光转向林野,在黑暗中熠熠生辉,“可能不仅仅是能力的名称。它或许是一个……身份,一个职责,甚至是一个……钥匙。通往‘记忆之渊’的钥匙。”
我是……钥匙?林野感到一阵莫名的悸动,仿佛有什么沉睡在他血脉深处的东西,被这句话轻轻触动了。
“老顾似乎知道些什么。”林野想起老顾对他的称呼和引导,“他给我这把钥匙……”他摸出那把黄铜钥匙,冰凉的触感此刻却仿佛带着一丝温热,“会不会也和这个有关?”
线索似乎越来越多,却依旧散乱,如同散落在黑暗中的珍珠,缺少一根能将它们串联起来的线。
突然,林野感到一阵极其微弱、但异常清晰的刺痛感从手中的黄铜钥匙上传来!不是物理上的刺痛,而是精神层面的,仿佛钥匙本身在发出某种警报!
几乎同时,他脑海中那干涸的精神本源深处,那新生暖流耗尽后留下的“印记”,也轻微地悸动了一下,指向涵洞外的某个方向!
有东西在靠近!不是平衡会那种冰冷的灰色,而是一种……粘稠、阴暗、带着强烈侵蚀性的墨绿色情绪波动!充满了恶意和贪婪!
“有东西!”林野猛地压低声音,全身肌肉瞬间绷紧,一把抓起了旁边一根坚硬的枯树枝作为武器。
苏晓也瞬间睁大了眼睛,强撑着坐直身体,手枪再次握紧,对准了洞口方向。
洞外的月光似乎被什么遮蔽了,阴影蠕动。一种令人牙酸的、仿佛无数细小爪牙刮擦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清晰地传入洞中。
那不是人类。是某种……被异能污染畸变的生物?还是……更诡异的存在?
刚刚获得片刻喘息的他们,再次被未知的危险笼罩。而林野手中的黄铜钥匙,依旧在持续传来那微弱而坚定的警示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