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克拉玛干,意为“进去出不来的地方”。当那无垠的、如同凝固金色波涛的沙海真正呈现在眼前时,才能体会到这个名字背后蕴含的、令人敬畏又绝望的死寂。热浪在沙丘上方扭曲着空气,目之所及,除了沙,还是沙,天空蓝得刺眼,没有一丝云彩,仿佛整个世界都被这纯粹的金与蓝所统治。
时间,是此刻最奢侈又最残酷的东西。信使73留下的倒计时,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林野和每个人的心头。71小时,穿越这片死亡之海,找到那个虚无缥缈的坐标,完成所谓的“净化”——这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山猫动用了他所能联系到的最可靠的渠道,弄来了一辆经过重度改装的、适合沙漠行驶的越野车和必要的补给。没有时间仔细规划和适应,在收到坐标后的两小时内,众人便带着昏迷不醒、气息愈发微弱的林野,驶入了这片浩瀚沙海。
开车的是赵磊,他将越野车的性能压榨到极限,引擎在酷热中发出沉闷的咆哮,车身在起伏不定的沙丘上剧烈颠簸。阿 moon 坐在副驾驶,面前架着战术终端和多个导航设备,一边对抗着强烈的信号干扰,一边死死盯着那个闪烁的坐标点,不断修正着方向。
苏晓抱着林野坐在后座,用自己的身体尽可能缓冲着颠簸带给他的冲击。林野的状况越来越糟,他不再有清醒的时刻,身体温度低得吓人,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更让人心悸的是,苏晓握着他的手时,那种实在的触感正在变得越来越模糊,仿佛她握着的是一团正在缓慢消散的雾气。存在感的流失,已经从精神层面影响到了物理现实。
小雅安静地坐在苏晓身边,小脸上满是担忧,她怀里的兔子玩偶依旧黯淡,但她时不时会伸出手,轻轻碰触林野冰凉的手背,那空灵的哼唱声断断续续,如同维系着林野意识不致彻底沉沦的最后一丝细线。
山猫、铁砧和键盘挤在车辆最后,负责警戒和应对突发状况,他们的脸色同样凝重。这片沙海给人的压迫感,远比任何已知的敌人都要可怕。
“方向没错!但干扰很强,坐标点似乎在……移动?或者那里的空间本身就不稳定!”阿 moon 的声音带着焦灼,汗水浸湿了她的额发。
“还有多久?”赵磊盯着前方似乎永无止境的沙丘,声音沙哑。
“按目前速度,至少还需要十个小时!这还不算可能遇到的流沙区、沙暴或者其他鬼知道什么的玩意儿!”阿 moon 咬牙道,“林野……他等不了那么久!”
苏晓紧紧抱着林野,将脸颊贴在他冰凉的额头上,仿佛想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他。“他一定会撑住的。”她低声说,像是在告诉自己,也像是在对怀中的林野说。
旅程在死寂与颠簸中继续。沙漠展示了它无情的一面,突如其来的沙尘暴迫使车辆停下,众人蜷缩在车内,听着狂风裹挟着沙粒如同子弹般击打着车身;也遭遇了隐蔽的流沙区,若非赵磊反应神速加上车辆性能强悍,险些就被吞噬。
每一次意外都在消耗着宝贵的时间,也在消磨着众人的意志。林野的气息愈发微弱,苏晓甚至需要将手指凑到他鼻端,才能确认他还在呼吸。那种看着他一点点“消失”的感觉,如同凌迟。
终于,在进入沙漠的第九个小时,在夕阳将沙海染成一片血红的时刻,阿 moon 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
“信号稳定了!坐标点就在前面!不到五公里!能量读数……很奇特!”
众人精神一振!赵磊猛踩油门,越野车如同脱缰的野马,冲向前方一座巨大的、如同金字塔般的沙山。
当车辆咆哮着冲上沙山顶端时,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沙山的环抱之中,并非想象中的绿洲或是古老遗迹,而是一片……绝对平坦、光滑如镜的圆形沙地,直径约百米。在这片圆形沙地的正中心,悬浮着一个约一人高的、由无数不断流转的乳白色和淡蓝色光带构成的复杂几何体。它静静地旋转着,散发出柔和而纯净的光芒,与周围“肃清者”那种冰冷的秩序感不同,这种光芒带着一种……生机与修复的意味。
这就是“净化信标”?
而在信标旁边,竟然站立着一个人影——是信使73!他依旧穿着那身银灰色制服,面无表情,仿佛一尊雕塑,早已在此等候。
车辆在圆形沙地边缘刹停,激起一片沙尘。苏晓和赵磊小心翼翼地将林野抬下车,他的身体轻得仿佛没有重量。
“时间刚好。”信使73开口,声音毫无波澜,“目标单位存在性流失已达临界点,预计完全消散时间:17分48秒。请将目标单位置于信标影响范围内,并由‘裁决之钥’持有者激活权限。”
他的目光转向被苏晓牵着小手、有些怯生生的小雅,以及她怀中的玩偶。
小雅看着那旋转的光几何体,又看看昏迷的林野,小脸上露出一丝害怕,但更多的是坚定。她不用别人催促,便抱着玩偶,一步步走向那个信标。
当她踏入那片绝对平坦的沙地,靠近信标约十米范围内时,她怀中的兔子玩偶,仿佛从沉睡中被唤醒,心脏位置那点微弱的金光再次亮起,虽然依旧不强,却稳定而持续。
小雅仿佛受到了某种指引,她举起玩偶,对准了那个旋转的几何体。
玩偶心脏的金光骤然投射出一道纤细的光束,精准地命中了几何体的核心!
“嗡——”
一声低沉而悠长的嗡鸣响起,仿佛古老的钟声被敲响。整个信标的光芒瞬间变得炽盛!那些流转的光带速度加快,散发出更加浓郁的生命与秩序能量,如同温暖的光雨,笼罩了下方的林野!
林野的身体在光芒中微微悬浮起来,他苍白如纸的脸上,似乎恢复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血色。萦绕在他周身那股令人不安的、源于“存在感”流失的虚无波动,也似乎被这光芒压制、抚平了一些。
有效!真的有效!
苏晓等人心中涌起巨大的希望!
然而,就在众人稍微松了口气的瞬间,异变突生!
信使73那冰冷的、毫无预兆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这短暂的宁静:
“检测到非协议内高优先级威胁单位接近。根据‘观察者’指令,启动应急协议 delta。”
什么?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只见信使73抬手一挥,一道无形的力场瞬间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将整个圆形沙地区域笼罩!苏晓、赵磊、阿 moon、小雅,甚至刚刚被光芒笼罩的林野,全都感觉身体一沉,仿佛陷入了粘稠的胶水中,动作变得极其迟缓,连思维似乎都受到了压制!
“你干什么?!”赵磊怒吼,试图挣扎,却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强化力量在这力场中如同泥牛入海!
几乎在同一时间,远处的沙丘之上,空间一阵扭曲,两架造型狰狞、与之前在青海湖击落的同款黑色十字架飞行器——“肃清者”——如同幽灵般浮现出来!它们的底部舱口打开,暗紫色的湮灭光束开始凝聚,目标赫然是……正在接受净化的林野,以及手持“裁决之钥”的小雅!
信使73所谓的“应急协议”,竟然是召唤“肃清者”进行清除?!
这是一个陷阱!从一开始就是!
“混蛋!你骗我们!”赵磊目眦欲裂,拼命想要冲向信使73,却被那强大的力场死死束缚。
阿 moon 试图启动电子对抗设备,却发现所有信号都被完全屏蔽。
苏晓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淹没。她看着光芒中悬浮的林野,看着被力场压制、小脸上满是惊恐却依旧紧紧抱着玩偶的小雅……
难道一切都要在这里结束了吗?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被力场笼罩、本该无法动弹的林野,紧闭的双眼却猛地睁开!
他的眼中,不再是之前的疲惫与沧桑,而是燃烧着一种决绝的、仿佛要焚尽一切的火焰!他周身的“存在感”流失速度,在信标光芒的压制下本已减缓,此刻却以一种更加疯狂、更加不计后果的方式,轰然爆发!
他强行中断了“净化”过程!将信标灌输而来的、用于修复他存在基础的能量,连同他自己所剩无几的“存在”本身,作为燃料,一次性点燃!
“我……拒绝……这个结局!”
一声无声的呐喊,在他的精神核心炸响!庞大的、远超他负荷极限的精神力,混合着信标的秩序能量与他自身燃烧的“存在”,化作一道无形的、扭曲现实的冲击波,以他为中心,悍然撞向了信使73布下的力场,以及那两架即将发射的“肃清者”!
“咔嚓——!”
仿佛玻璃破碎的声音响起!信使73那稳固的力场,在这股蕴含着林野最后意志与力量的冲击下,竟然被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
与此同时,那两架“肃清者”凝聚的暗紫色光束也骤然发射!但因为力场的瞬间紊乱和林野那不顾一切的干扰,其中一道光束偏离了方向,擦着信标边缘射入远处的沙海,无声地湮灭出一个巨坑!而另一道,则被林野引导着剩余力量形成的一道薄弱屏障,勉强偏转,击中了信使73所在的位置!
信使73的身影在湮灭光束中瞬间化为虚无!
力场彻底崩溃!
“林野!!!”
苏晓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喊,她看到,在爆发出那最后一击后,林野悬浮的身体如同断了线的木偶般坠落下来,他身上的光芒彻底熄灭,脸色灰败到了极致,那种“存在”的感觉,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稀薄,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透明、消散!
为了救他们,他选择了自我毁灭式的爆发,加速了自己存在的终结!
“嗡……”
就在林野即将触地的瞬间,那受到干扰、光芒略微黯淡的净化信标,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再次亮起。一道比之前柔和许多、却更加凝练的光束,如同母亲的臂弯,轻轻托住了下坠的林野,将他缓缓拉回信标的核心。
小雅也挣脱了力场崩溃后的迟滞,她看着濒临消散的林野,眼中泪水涌出,她将怀中金光重新炽亮的玩偶,死死地按在了信标的光壁上!
“救救林野哥哥!求求你!救救他!”女孩带着哭腔的祈求,仿佛触动了某种更深层的机制。
信标的光芒与小雅手中玩偶的金光彻底交融在一起,将林野紧紧包裹。一股更加古老、更加深邃的力量,仿佛从信标深处被唤醒,开始对抗那加速的消亡。
而天空中的两架“肃清者”,在失去信使73的信号引导,又受到林野最后冲击的干扰后,似乎出现了短暂的逻辑混乱。它们盘旋着,扫描着下方信标那骤然变化的能量特征,以及小雅手中“裁决之钥”散发出的、让它们本能感到威胁的权限波动,一时间没有立刻发动第二次攻击。
沙海中心,陷入了诡异的僵持。
苏晓等人冲上前,围在信标旁,看着光茧中气息微弱到极致、仿佛随时会幻灭的林野,心如刀绞。
赵磊死死盯着空中那两架盘旋的“肃清者,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阿 moon 快速分析着信标此刻的能量读数,语气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震惊:“信标……好像在调用某种底层协议……不是单纯的净化……更像是在……‘上传’?或者……‘备份’?”
上传?备份?
众人的心再次提了起来。这又是什么意思?
“观察者”的陷阱,“肃清者”的威胁,林野的濒死,信标的异变……所有的矛盾与危机,在这片与世隔绝的死亡沙海中,被压缩到了极致。
林野那燃烧自我换来的短暂喘息,又能持续多久?那两架虎视眈眈的“肃清者”,下一次攻击何时到来?而信标所谓的“上传”或“备份”,对林野而言,又将是救赎,还是另一种形式的终结?
夕阳彻底沉入沙海之下,无边的黑暗笼罩下来,只有信标和小雅手中玩偶散发出的光芒,在这片绝地中,顽强地闪烁着,如同风中残烛,守护着那渺茫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