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绝崖,崖顶。
崎岖多变的怪石表面,斑驳痕迹蜿蜒绵长,像一条去往未知的通道,引诱好奇的旅人前去探索。
转瞬间,又藏入云雾缭绕间不见踪影。
残阳缓缓坠落悬崖,将颜书的影子拉得又长又薄。
“他不见我吗?”
“谁?”颜书的话太轻,掌柜的凑近几步也没有听清,他一脸歉意,“雾仙长还在崖底,此处灵气隔绝,小人实在没有办法带他上来。”
“但小人记得路,小人能带您去,雾仙长吉人自有天相,定会平安无事。”掌柜的弯腰作势请颜书。
颜书打量他,“不必。”
金丹中期,他能一路跟着詹舒卿从中州到这里,想必不是寻常人。
她掏出一袋灵石,“一千灵石,我雇你待在崖顶,护着她们等我回来。”
掌柜的有些诧异,还是念了一声是,“灵石就不必了,听雨楼已经收了两颗蓝果,酬劳足够。”
颜书闻言也没说什么,收回灵石挥手布下一重防御符阵,“别担心,我很快回来。”
她递给施唤一张撕空符,“就算防御符破了,我也能立马赶到你们身边。”
天绝崖太高,一张撕空符不行,两张之间的瞬移,她拼一拼还是能做到的。
施唤握住她的手,准确摸到她左手的伤口,压低声音,“这里,不能再动了。”
颜书朝她安抚地笑笑,揪了揪吉咚从见到蓑衣男子就耷拉下来的小脸,“没事。”
防御符严丝合缝将两人护在其中,她走过去拍了拍掌柜的肩,手中绿色生机一闪而过,“有劳你了。”
“不敢,不敢。”
掌柜的还是尽职尽责替颜书指路,“仙长,你走这边,从那块横石后转弯,再..”
颜书纵身一跃,衣诀翩翩,身影疾速消失在黑暗中。
他的话卡在嗓子眼,回头和待在防御符里的两人对视,收到两人不悦的眼神,再默默转回来。
天呐,他看到了什么!
这可是万丈高空,还没有灵气,她,她是要殉情吗?
他有心想朝下喊一声:
别啊,雾春又没死。
他下去的时候,媚修虽然摔得够呛,但雾春还在联系人来救自己呢。不仅意识清醒,头脑也足够清醒。
要不是他去得够快,这通差事就轮不到听雨楼了。
媚修揉了揉心口,面露疑惑,“花魁令?你们要我的花魁令?”
花魁令是他身份的象征没错,但琼花不是只认令,不认人的地方。旁人拿了去,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除了认证的作用,它还是一枚护身的法器,足以抵御出窍的攻击,这才是他随身携带的原因。
听雨楼要他的令牌作甚?
掌柜挂起笑容,“是,我们知道令牌对您不可取舍,但为爱求药,重伤崖底的戏台也不好搭。”
“此地距丹宗不过几天的路程,一旦颜仙长到了百炼门,凭她与乐慕天仙长的熟稔程度,您怕是难找机会。”
“您不必担心,此物可以先暂存听雨楼,您后续还有需要,当然可以换回去。”
为了降低雾春的疑心,掌柜的微留话口,“或者,您身上还有什么其他的酬劳,可以支付给小的吗?”
雾春垂眸,他自是有,但比起将那些宝物暂存听雨楼,他还是更愿意取舍花魁令。
他想起前几次清扬的及时出现,有所犹豫,“你们楼主和颜书私交很好?”
掌柜的胜券在握,“听雨楼做买卖,童叟无欺,我们绝对不会出卖您。您与听雨楼交易的任何消息,都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小的可不敢砸了招牌。”
“至于楼主和颜仙长的私交。”他表情微妙,“不瞒您说,此番是楼主亲自吩咐小的来的,我想纵有私交,也不至于到好的地步。”
“好,”雾春将花魁令抛给他。
明知他的谋划,还愿意送颜书入局,再加上余泽边清扬的袖手旁观。
雾春想,听雨楼应该不会坏自己的事。
...
吉咚不开心。
如果之前她不能确定楼主是否参与,但自从见到袁声那个谄媚的样子,她就知道这一次,楼主肯定参与了!
好烦!
小姑娘抱头像颗蘑菇一样,蹲在地上。
施唤攥紧手中的撕空符,又开始默念清心决,无能为力的等待最为煎熬,但此时不给颜书添乱,就是最大的帮忙。
...
急速下降过半程,颜书便用飞天符控制自己的速度,开始在夜幕中寻着雾春的踪迹。
落地,点火。
绕火符火光朦胧,倒映虚弱男子倒地的身形。他蜷缩着,似是痛到极致,苍白的脸上密布汗珠。又像熟睡婴孩,静静等待自己的终局。
颜书站到他身旁,“还活着吗?”
男子缓缓睁开眼眸,浅色的瞳孔好久才找到焦点。他透过火光,看见颜书清雅的面容,“阿..书?”
“我,是在做梦吗?”
他的眼眶瞬间红透,仰头看向孤寂的黑夜,“是在做梦吧,她怎么会来呢,她不会原谅我了。”
媚修语调戚戚,“从菇蕈林初见,我就像一只卑劣的臭虫觊觎她的美好。”
“我煽动柳师妹闹事,期盼能得到她的注意。我怀着忐忑的心上前询问,世人皆瞧不起媚修,我怕她也是一样。可她和我握手,连声音也那么好听。”
“我多想就这么牵住她的手不放开,可我知道我不能,那会吓着她。”
“此后数岁,她便一次一次出现在我的梦中,与我相拥而眠。”
“可我怎么会有资格和她在一起,她是太微符的传承,又是林符尊的高徒。琼花和太微不和多年,她连看都不会看我一眼。”
雾春猛然坐起身子,拽住颜书的手,他攥得越来越紧,依稀能听到骨骼的声音。
“但臭虫怎么会甘心放手,我从听雨楼买她的消息,安排一次又一次巧遇,我只是想让她记住我。出发前,我还用了一颗息肌丹,我不在乎修为几年不进,只要在我遇见她时,我是最美的样子。”
眼泪滚落,划过脸上因石壁割伤的缺口。血迹混合泪水滴落两人相携的手,一发不可收拾。
他将颜书拉入怀中,嵌入自己的胸膛,“可我又做了什么啊,利用她的善良,利用她的让步,我还给她下毒。”
他伏在颜书肩头,“我真该死啊..”
“除了伤害她,我什么都做不了。鲛人对战,我帮不上忙,连寻个药,都能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雾春似是想起了什么,他一把推开颜书,转过身去,整理自己的仪容。
他拢了拢散乱的发丝,摸到一指长的划口,手指颤了颤。
“我不好看了。”
青衣男子衣摆脏污,满是尘土,他踉踉跄跄向前走,将自己藏于黑暗。
“颜书,你能不能不要来找我,你不要来找我..”
他扑通一声倒地。
“你要好好活着啊..”
火光熄灭。
崖底的夜,浓墨沉沉,看不见月亮,连星星都吝啬。
颜书还真有点佩服他。
这样锲而不舍的精神,这样豁得出去的道心,他总会成功的。
但颜书不愿成为他的垫脚石。
她退后一步,同样隐于黑暗中。
“你再帮我一个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