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书他们是什么?
是仙人。
是强大。
精美绘制的茶具,他没见过。
茶盏中青翠绽放的青玉露,他没喝过。
那位头很圆的哥哥,随口默念,就能变出甘甜的山泉水。
这些他都没有接触过。
颜书刚刚拿走娘亲的茶,娘亲的手至今还在抖。
在他们眼中清香回味的青玉露,在眉娘眼里堪比毒药穿肠。这个老实本分的女人,战战兢兢地听着石桌上的对话。
现在的颜书,不像包子铺前的那般和善,她露出独属于仙人的一面,遥不可及的一面。
尤其是昨天去过家中的那位大人露面后。
纪羽望向坐在自己身侧的大人,他神情憔悴,一身鸦青色的长袍松垂拖地。
纪羽再次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颜书示意杨芙给邱绎斟茶,“那你对我有何求吗?”
纪羽握住娘亲冰冷的手,“娘亲,想让我做个普通人。”
眼瞎了,还有一样坏处,她不能察言观色。颜书知道眉娘母子前来,并没有立马下舟去见她们。
她先给身为盟主师的邱绎去了一张传音符。
此时她无法得知邱绎的想法,这也许会对之后的判断产生失误。
“你成为不了普通人。”
眉娘攥紧了纪羽的小手。
从菇蕈林出来,颜书对天道的存在有了很多设想。
祂是什么?
“天道钦定,现在的我改不了,现在的你也改不了。”
“那以后能改吗?”
面色如常的邱绎,心中却对纪羽能问出这句话有些诧异。
颜书并没有回答,“邱大人想必还没有和纪盟主说过仙盟盟主是什么吧。”
“并未。”
颜书继续回答上一个问题,“可以,只要你付得起代价。”
天道是什么?
颜书最直观的答案,祂是规则。
规则束缚天下苍生,无一幸免,包括天道。
纪羽接着问道,“仙盟盟主,可以用这样的茶具,喝这样的茶,使出这样的术法吗?”
借风符将石桌上的茶具,掀翻在地,瓷器碎片在阳光的照耀下,十分刺眼。
“可以。”
眉娘受到惊吓,死死压下惊呼,脸色惨白。但郭润只是将头转向另一侧,继续浅眠。
杨芙嘴角弯弯,她的茶捧在手心,幸免于难。
小小的纪羽在桌下捏紧了拳头。
邱绎的脸色还是如常,他已经在邱家宗祠见识过这个女孩的强势之处。
他很期待颜书的后手,她不是一个蠢人。如果颜书是单纯为了给未来盟主一个下马威,她不必约他来此见证。
邱绎用几日的时间,摸清楚了纪羽的过往。
昨日他上门之前,就对这个八岁的男孩了然于心,所以他不奇怪今日的会面。
人嘛,总是更愿意相信曾经帮助过自己的人。
“好好的茶具,我为什么要摔了?”
“一个我有,但是你没有的东西,其实并不算什么。”
同出一族,修士有强大的力量,凡人没有。
“我们足够幸运,得天道垂怜,能有机会获得这些,可我们也为此付出了很多,割舍了很多。”
包好吃门前的烟火气,呼啸在眼前。
“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不同,一样兢兢业业为了自己的所求而努力。”
“生命之道,干预不得。”
颜书将手搭上石桌,这双手也曾沾染血腥,背负因果。
“犯下罪孽之人,总会为自己的所为,付出代价。手中沾上无辜的血,是洗不掉的。”
“纪羽,纪盟主。”秋日的清晨,女子的话轻柔有力,“人命,是一样重的。”
“我不懂。”纪羽站起身来,“但我会记住的,算是谢谢你的飞天符。”
颜书神情冷淡,“不送。”
纪羽拉着眉娘走了,邱绎朝几人揖了揖,紧随其后。
等他们进入城镇,远离万里舟,纪羽问道,“颜书她,说的是对的吗?”
邱绎双手背后,“您以后会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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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书吐出一大口血,“咳咳。”
杨芙急忙上前,“这是怎么了?是眼睛的问题吗?”
颜书摇了摇头,她仰头压下喉口涌出的鲜血。
刚刚那一番话,颜书并不是说给纪羽听的,她是说给邱绎听的。
颜书人微言轻,她不知道自己的话,能给邱绎的教导起到什么样的作用。但对于一个亲眼看着自己的女儿去送死的父亲,她想,邱绎不懂这个道理。
她刚刚抹去了纪羽关于包好吃门前以及今日的记忆,算是强行斩断因果了。
能力的不平等,终归会造成诸多事端。
天道设立仙盟正是为了平衡这样的事端,她不适合和纪羽牵扯上关系。颜书早先的冷落,后来的掀桌,也是因为这个理由。
哪怕日后术法失效了,今日种种,也不会让纪羽因为她产生任何不符合他身份的选择。
恶,总是在的。
即使有善的存在,也不能盖住恶的残忍。
颜书挥手收起地上的霁蓝碎片,这是楚师姐送给她的,回去得想想办法将它复原。
她砸的时候,心里可难受了。
希望楚师姐永远不会知道这件事,不要觉得自己的用心被辜负。
她保证,会将茶具恢复到崭新的状态。
“走吧,该回宗了。”
她在中州城要做的三件事,都做完了,可以安心回太微。
其实纪羽不来找她,颜书也会偷偷抹去他的记忆,但效果就没有如此绝妙了。
今日这出戏码,一举两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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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前,拨羽岛。
云雾缭绕中,白桓看着自己半冻住的胳膊,霜色之下是发红的血肉。
林清野大步进殿,他脸色凝重地瞧向师尊的手臂。燃火符的离为火围绕在霜冰一周,却半点没有改变丝丝弥漫的冷气。
他皱眉加大火力,火焰猛烈,翻滚的炙热消散了殿里四处游走的熏香,但连一丝痕迹都没在冰面留下。
连他化神期的修为都不能撼动这样的力量。
殿内正中的墨金香炉对林清野的作为,十分不满,炉盖重重撞击炉身,噔噔直响。
林清野横眉扫了它一眼。
有灵性的法器立马读懂了他眼神中的含义,一面借着剩余云雾的遮掩,迅速挪到角落,一面加大千仞香的浓烈。
熏死你。
白桓笑着任由林清野孩子气般的行为。
“好了,再烤下去,小墨又要罢工了。”他转了转晶莹剔透的手臂,“天道惩处,一时半会消不掉。”
拒绝天道,不是一件容易事。
天道给予众生拒绝的权利,前提是你能承担拒绝的后果。
“那就换了它,我改日给您寻个新的。”林清野收回火焰。
“噔。”
即使在不惹眼的角落,小墨还是要表达不满。
白桓挥手安抚它,“唯有它与千仞香最为相配。”
林清野不再与一香炉置气,他挥袍跪地,“今日,是我连累师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