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金脉络在凌子风心口游走的触感还未消退,他的残魂已被沉沙台废墟里的某种力量牵引着,飘向那尊半埋在沙中的石人像。
月光从裂隙漏下来,恰好照在石像凹陷的右眼眼眶——那里嵌着一片边缘焦黑的残页,正随着他的靠近泛起幽蓝微光,像块吸铁石勾着他的指尖。
残魂的指尖刚触到纸页,破妄之墟突然发出撕裂般的轰鸣。
凌子风的视野骤然扭曲,沙粒在眼前凝成细流,竟将他拽进了另一重时空。
百年前的凌家祠堂里,檀香熏得人喉头发痒。
年轻的凌老爷子(此时不过三十来岁)跪在青石板上,额角抵着冰凉的地砖,手中那本《残灯录》泛着暗红光泽。
他对面的族老们裹着玄色长袍,脸上的皱纹里渗着血珠——不是受伤,是祠堂梁柱上的青铜灯台在渗血,血滴砸在供桌上,溅起细小的血花。
我愿以旁支九子献祭,换主脉一人活。
凌子风的残魂如坠冰窟。
这句话他在爷爷临终前听过,当时老人咳着血,指节掐进他手腕,现在才明白,那不是遗言,是诅咒的开始。
供桌下突然爬出九个孩童的影子,青灰色,没有五官,像被抽干了生气的纸人,一个接一个钻进《残灯录》的书页里。
书页翻卷的声响里,他听见自己的心跳——不,是现实中他的肉身正在剧烈震颤。
现实与记忆的重叠处炸开刺目的白光。
凌子风的残魂被猛地抛回躯体,喉间一甜,腥热的血溅在沙地上,染脏了半片衣角。
他伸手抹嘴,指腹上的血珠里映出双瞳——暗金脉络又多了一缕,正顺着眼尾往鼻梁攀爬,像条急于啃噬血肉的小蛇。
子风!
安静的惊呼混着血莲震颤的嗡鸣刺进耳膜。
凌子风抬头,看见她跪坐在五步外的岩缝前,沙盘残片在掌心割出深可见骨的伤口,血珠顺着指缝滴落,精准地砸在他脚下那片残页的投影上。
她的额发被冷汗黏在脸上,平日清冷的眼尾此刻泛着病态的红,像是要把整颗心都剜出来按在血里。
切断链接......必须切断......她咬着牙重复,声音越来越轻,像是被某种力量抽走了底气。
就在这时,九道黑影突然从残页投影里钻出来。
他们穿着不同颜色的祭服,发间的骨簪闪着幽光,面容却模糊成一片,只在嘴部显出血色——凡继门者,必断亲缘。
你护他,便是害他。
安静的手猛地一抖,血滴溅偏了半寸。
她望着围在凌子风周围的九影使,膝盖重重磕在沙地上,却仍撑着身子向前爬了两步:他不是门!
他是人!话音未落,残页投影地炸裂,碎成千万点火星,其中几点溅在她脸上,烫得她蜷缩起身子。
她望着自己染血的掌心,突然露出迷茫的神情——刚才,她为什么要割开自己?
岩缝外传来压抑的呜咽。
苏妤不知何时跪在了沙地上,冲锋衣下摆浸着夜露,整个人像片被暴雨打湿的纸。
她的睫毛剧烈颤动,额角的冷汗顺着下颌滴进衣领,嘴里反复呢喃着,声音细得像游丝。
凌子风想过去扶她,却发现自己的指尖在发抖。
破妄之墟深处传来熟悉的灼烧感,这次他看清了——那是苏妤的记忆,正通过某种方式与他的意识链接。
青铜门后,无数绿光闪烁的眼睛在黑暗里浮动。
穿黑裙的女人(苏妤的母亲)举着半页血书,背后的火焰突然腾起,将她整个人吞没。
她在火中张嘴,凌子风竟听见了她的声音:念雪交予药经阁,风儿......莫回头。
现实中的凌子风猛然抬头,双瞳里的暗金脉络已爬至鼻梁。
他的眼前闪过一张模糊的脸——是母亲!
那个他五岁时被送去少林寺后就再没见过的女人,此刻正站在记忆的迷雾里,眼角挂着泪,嘴唇动了动,像是在说对不起。
原来......你是为我死的。凌子风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震得岩缝里的沙粒簌簌往下落。
空气里突然泛起一丝焦糊味。
凌子风的后颈猛地窜起寒意,破妄之眼自动张开,他看见三公里外的倒悬城废墟里,一座倾斜的钟楼正在发光。
铜铃下悬着第三片残页,而在残页上方,一道身影正从阴影里走出——她的长发缠着燃烧的灯芯,手中的火钳泛着熔铁般的红光,正缓缓抬起,对准了那片残页。
小心......凌子风刚要出声,喉间又涌出一股血,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
他最后看见的,是苏妤从梦中惊醒时的泪眼,是安静捂着心口颤抖的指尖,还有远处钟楼方向飘来的,若有若无的、纸张燃烧的焦香。
焦糊味突然在鼻腔里炸开。
凌子风喉间的血还没咽下去,后颈的寒毛根根倒竖。
破妄之眼自动张开的瞬间,他看见三公里外的倒悬城废墟里,倾斜的钟楼正渗出暗红光芒——那不是残页的幽蓝,是燃烧的灯芯在舔舐空气。
他脱口而出,声音却被风撕碎。
一道身影从钟楼阴影里浮出来。
她的长发缠着燃烧的灯芯,每一根发梢都坠着火星,手中火钳泛着熔铁般的红光,正缓缓抬起,钳尖精准对准铜铃下悬着的第三片残页。
焚典娘的脸藏在跳动的火焰后,只露出一双眼——那是两团没有温度的死灰,像极了被抽干生气的纸人。
现实中的凌子风踉跄着栽向沙地,心口的暗金脉络突然暴起,像被烫到的蛇群疯狂游走。
他这才惊觉,自己的残魂不知何时已飘离躯体,正贴着沙粒往钟楼方向疾掠。
破妄之墟在意识深处轰鸣,那是残页在召唤——不,是蚀光录在吞噬他的精神力,把他往记忆漩涡里拽。
子风!安静的尖叫穿透意识屏障。
他的残魂顿了顿,回头看见她正跪在岩缝前,沙盘残片割破的掌心还在渗血,血珠却不再滴落,而是凝成细小的血珠悬浮在空中,像被某种力量强行定格。
她的瞳孔里映着他飘离的残魂,嘴唇开合却发不出声,额角的青筋暴起,显然在用秘法对抗空间扭曲。
苏妤的呜咽更近了。
她不知何时爬到了凌子风的肉身旁,指尖颤抖着触碰他冰凉的手背,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妈妈......她的呢喃混着沙粒摩擦声钻进残魂,妈妈说......莫回头......
凌子风的残魂突然一震。
那个在苏妤记忆里被火焰吞没的女人,此刻竟与他母亲的面容重叠——他五岁时被送去少林寺后,就再没见过母亲的脸,可此刻在记忆迷雾里,她眼角的泪、嘴角的弧度,都清晰得像是刻在骨头上的印记。
抓住它!蚀光录的轰鸣里突然炸响一道苍老的嘶吼。
凌子风的残魂被猛地一推,撞进钟楼铜铃。
铜铃内部的锈蚀纹路里,第三片残页正泛着幽蓝微光,边缘焦黑的缺口像张饥饿的嘴。
他的残魂指尖刚触到纸页,眼前的画面骤然扭曲——
百年前的九灯阵里,凌家曾祖浑身浴血跪在青铜祭坛上。
他的左手攥着半页血书,右手举着火把,背后九盏青铜灯台正渗出暗红液体,在地面汇成龙形血河。我以身饲火!他的嘶吼震得灯台摇晃,换城百年安宁!
火焰从他脚下腾起时,凌子风在现实中猛地睁眼。
暗金脉络已爬满半张脸,他反手一掌拍在自己心口,将涌到喉头的血强行咽回去。
破妄之墟深处,那幅曾祖被火吞噬的画面正在消散,他咬着牙将暗金脉络注入意识海,像用铁链拴住即将飘散的烟雾。你们都死了......他的声音混着血沫,可门,还在。
第四片残页从沙地里钻出来时,凌子风的双瞳几乎被暗金脉络完全覆盖。
他的残魂刚接住那页纸,九道黑影便从意识深处浮现——九影使,面容各异的守门人残魂,他们的嘴部泛着血光:你已非人,是门。
那便让门,睁开眼。凌子风的残魂嗤笑,暗金脉络顺着话音蔓延,竟在意识海里撕开一道裂缝。
裂缝中涌出无数画面:有守门人被族人用毒箭射穿胸膛,有守门人自剜双目扔在祭坛上,有守门人将啼哭的幼儿推进心灯的火里......每一幕都像滚烫的铁水,在他意识里烙下印记。
第五片残页的位置突然在破妄之眼中清晰起来——韩疏影的匕首柄里。
凌子风这才注意到,那个总沉默跟在队伍最后的女孩,此刻正抱着背包蜷缩在岩缝阴影里,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匕首柄。
残页的幽光透过刀柄木纹渗出来,在她手背上投下细碎光斑,她却浑然不觉,只当是护身符的灵光。
小心!凌子风的残魂刚要逼近,韩疏影突然暴起。
她的匕首划出银弧,精准斩向虚空——那是她潜意识里对危险的感知。
刀锋穿透残魂的瞬间,凌子风觉得自己像被泼了盆冰水,残魂几乎要散成光点。
但他没有退,反而将指尖轻轻按在刀柄上。
残页离柄飞出的刹那,凌子风的双瞳暗金脉络交织成网。
他的视野里突然浮现出千年前的楼兰古城:青铜门缓缓开启,九位守门人穿着玄色祭服步入光中,他们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像从地底下传来的闷雷:守者即门,门即守者。
风卷着沙粒掠过倒悬城废墟。
凌子风的残魂突然一滞——在意识海最深处,一道幽蓝微光正在深渊底部闪烁。
那是最后一片残页,也是门的入口。
九影使的低语再次响起:它等你进来......
现实中的凌子风猛然呛咳,喷出的血珠在空中凝成细小的红点。
他的双瞳暗金脉络开始消退,却在眼底留下蛛网状的血丝。
安静终于挣脱空间束缚,血珠坠地,溅在他手背上。
苏妤的手指还攥着他的衣角,泪水滴在他腕间,凉得刺骨。
而在意识深处,凌子风的残魂正站在记忆夹缝里。
他望着四周漂浮的记忆碎片——曾祖的火焰、母亲的眼泪、守门人的血书......风从某个未知的方向吹来,卷起一片残页,上面用血写着:门开,魂散。
他伸手去抓,残页却化作光点,融入深渊底部的幽蓝微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