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粒被无形的引力牵引着,在祭坛周围凝固成一片死寂的黑色晶体。
七道身影如同七根钉入地狱的楔子,将凌子风围困在中央。
空气凝滞,连风都仿佛畏惧这片审判之地,绕道而行。
冷昊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他死死攥着那本泛黄的《残灯录》,书页边缘因过度翻阅而卷曲破损。
他的声音像是淬了冰的刀锋,刮过在场每个人的耳膜:“他掌心那枚诡异的血印,能与青铜殿深处的王座产生共鸣。就在昨夜,幽灵船毫无征兆地剧烈震动了三次,每一次都精准地和他呼吸的起伏完全同步——这绝不是巧合,这是选主!”
他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将怀疑的种子狠狠砸进众人心中。
“选主?”韩疏影的声音比他更冷,不带一丝情感。
她左腕的战术手环早已启动,一道肉眼不可见的芯片红光,如死神的凝视,牢牢锁定在凌子风的眉心。
手环屏幕上,一串飞速滚动的数据流最终定格,“信号源与船核的波动频率完全一致,威胁等级判定为S级。”她的话是结论,是判决,不容置疑。
凌子风没有辩解一句。
言语在此刻是苍白无力的武器。
他的目光越过一张张或恐惧、或猜忌、或决绝的脸,最终落在了安静身上。
那是他此刻唯一想要抓住的浮木。
然而,安静却猛地别过脸,不敢与他对视。
她脑海中,那副通过预知能力窥见的未来残片依旧灼烧着她的心智——漫天血光,而血光的中心,正是凌子风。
恐惧压倒了信任。
“我……我不是不信你……”柳梦璃的声音带着哭腔,颤抖着将一条闪烁着微光的光链缠绕上祭坛边缘的石柱,光链瞬间绷紧,形成了一道能量壁障的雏形。
“可是……我要活着,我们都得活着出去……”她的低语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在众人动摇之际,冷昊抓住了这个机会。
他将那本《残灯录》猛地投入祭坛中央早已备好的火盆。
古老的纸张触碰到火星的瞬间,并未燃起正常的橘红色火焰,而是腾起一股幽蓝色的冷焰。
火焰舔舐着书页,那些记载着秘密的文字扭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行行虚幻的血色小字,在蓝色火焰中若隐若现——那是历代引路人在生命尽头留下的最后遗言。
一行字迹格外清晰地浮现在最上方:“守门者,必被至亲所弃。”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炸响在每个人心头。
它像一句恶毒的诅咒,也像一句精准的预言,将眼前的背叛与抛弃渲染得无比宿命。
冷昊趁热打铁,高举起一旁的火把,火光映照下,他的表情狰狞而狂热:“看到了吗!这是先辈的警示!今日不驱逐这个被选中的新船长,明日我们所有人,都会成为他和这艘船的祭品!”
“驱逐他!”
“烧死他!”
七人齐声应和,恐惧催生出的狂热彻底淹没了理智。
随着整齐划一的仪式咒文在沙地上空回荡,祭坛的地面开始震颤。
数十条粗壮的黑色锁链如同地底蛰伏的毒蛇,猛地破沙而出,带着金属摩擦的尖锐啸叫,精准地缠住了凌子风的四肢,将他牢牢固定在祭坛中央。
锁链上符文流转,散发出冰冷的能量,瞬间抽走了他大半的力气。
就在这时,一个模糊的黑影悄无声息地浮现在凌子风的视野边缘,那是一个只有他能看见的存在——渊语者。
“他们要你死,因为你曾是他们仰望的光。”黑影的声音不辨男女,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可光从不需要向黑暗辩解什么——它只需要燃烧。”
凌子风缓缓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时,世界已然不同。
他的视野中,一切实体都分解成了最基础的数据流。
破妄之渊,悄然开启。
冷昊那看似激昂的呐喊,在他眼中变成了一连串精确到毫秒的心率波动和声带振动频率。
韩疏影紧绷的身体,每一块肌肉的收缩、每一次视线的微小偏移,都化作了一条条清晰可见、指向未来的轨迹线。
他甚至能“看”到柳梦璃眼泪的化学成分,以及她体内因为恐惧而飙升的肾上腺素浓度。
在这片数据的洪流中,他清晰地看到了三秒之后即将发生的未来:韩疏影的右手会微微下沉零点五公分,那是她启动手环上电磁脉冲枪的前兆,目标是他的心脏。
而在同一时刻,冷昊藏在袖中的那把淬毒短刀,会毫不犹豫地割向安静的咽喉——他需要用人质来防止这个拥有预知能力的女孩在最后关头反悔。
原来,这才是他的真正目的。
就在凌子风洞悉一切的瞬间,祭坛火盆中的幽蓝火焰猛地冲天而起,在空中汇聚成一个巨大的人形轮廓。
那是一个赤面无瞳的火焰巨人,手持一支燃烧的火笔——火判官,由《残灯录》中无数引路人的怨念与罪业所化。
火判官现身,全场骤然死寂。
它那无瞳的面孔转向冷昊,手中的火笔在空气中划过,留下一行燃烧的判词:“冷昊,弑兄于暴雨之夜,焚尸于祖宅地窖,夺其引路人资格。”
冷昊脸上的狂热瞬间凝固,随即化为一片死灰。
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火笔再动,指向韩疏影:“韩疏影,灭口三人,奉军中上级密令,藏尸于城外荒漠七号区,只为掩盖实验失败真相。”
“嗡——”一声轻响,韩疏影手腕上原本稳定运行的战术手环屏幕乱码闪烁,瞬间失灵。
她引以为傲的科技与秩序,在这股无法理解的神秘力量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她踉跄着,眼中第一次流露出惊恐。
不等众人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幽蓝的火焰暴涨,七道扭曲的罪影从火焰中挣扎着爬出,每一道黑影的轮廓与面容,都与在场的七人中的一个完全重合。
它们如同附骨之疽,贴近各自的本体,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来自灵魂最深处的邪恶之声,低语着他们各自犯下的罪业。
“啊——!”
凄厉的惨叫此起彼伏。
就在此刻,凌子风动了。
“哐啷!”
束缚他四肢的锁链应声断裂。
并非依靠蛮力,而是在破妄之渊的视野下,他清晰地看到了每一截链条上因能量冲击而产生的最脆弱的金属疲劳裂痕。
他仅仅用最微小的力气,在最恰当的时机,精准地发力,便让这看似坚不可摧的束缚化为齑粉。
他一步踏前,站在祭坛的边缘。
那双曾几何时清澈的眼眸,此刻已然剧变。
右眼之中,璀璨的金光炸裂,仿佛有一颗恒星正在其中崩塌毁灭;而左眼之内,粘稠的血影奔流,宛如一条通往地狱的冥河。
这双非人的眼瞳扫过全场,所有人的尖叫都像是被扼住了喉咙,戛然而止。
他一把抓起火盆中仍在燃烧的《残灯录》残页,古老的纸张在他手中灼烧,却无法伤及他分毫。
他高举着那团幽蓝的火焰,声音不再是低沉的质问,而是如同雷霆般的宣告:
“你们想要的船长,我当给你们看!”
话音未落,他纵身一跃,带着那本书,整个人投入了祭坛中央那团熊熊燃烧的心灯残火之中!
火焰冲天而起,形成一道连接天地的蓝色火柱。
凌子风的身影在烈焰中没有被吞噬,反而分裂成了七道模糊的残影。
每一道残影都冲向一个跪倒在地的人,用他们内心最恐惧的声音,嘶吼出他们最想埋葬的秘密——柳梦璃听见了自己堕胎那夜,在冰冷手术台上绝望的哭声在耳边无限回荡;苏妤看到了自己一直敬爱的母亲,是如何被家族长老们当作祭品,献祭给幽灵船以换取航行资格的血腥真相……
精神的防线,在这一刻被彻底摧毁。
许久,火焰缓缓熄灭,只留下一片焦黑的土地和跪在地上,身体剧烈颤抖、意识几近崩溃的七个人。
祭坛的石面上,不知何时浮现出了一行血字,那笔迹他们曾经无比熟悉,此刻却只剩下刺骨的冰冷:
“下次见面,我不会再认你们。”
一阵微风吹过,卷起地面上一片形似莲花的灰烬。
那朵忆魂莲的灰烬在空中飘散,短暂地映出了一个孤绝的背影——凌子风正独自一人,走向无尽沙海的尽头。
渊语者的黑影在他身侧如影随形,低语着,像是在陈述一个永恒的契约。
“记住,每看一次未来,你就少一段属于她的笑容。”
凌子风的脚步踉跄了一下,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抬手抚上额头,剧烈的头痛让他眼前发黑。
他似乎想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抓不住。
他停下脚步,对着空无一人的沙漠,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喃喃自语:
“……妹妹……叫什么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