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诡异的童谣,仿佛一把无形的钥匙,瞬间开启了凌子风脑海中被尘封的记忆。
他不再迟疑,从怀中摸出那枚温润而残破的玉佩——母亲唯一的遗物。
裂痕深处的沙地冰冷刺骨,他蹲下身,指尖因寒冷而微微发颤,却坚定地将玉佩的断口平平贴在地面上。
一瞬间,死寂被打破。
玉佩与沙地接触的地方,迸发出一圈微弱却不容忽视的幽光。
古老繁复的符文以玉佩为中心,如活物般在沙地上自行蔓延、勾勒,它们像是沉睡了千年的星辰,被那童谣的笑声唤醒。
光芒越来越盛,符文流转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它们与那空灵的笑声产生了奇妙的共振,整个地底裂痕都开始随之轻微地嗡鸣。
凌子风的瞳孔骤然收缩。
在符文光芒的映照下,地面上显现出一幅巨大而复杂的星轨图。
无数光点与线条交织,构成了一片浩瀚的星海,那正是深藏于罗布泊地底之下,传说中记录着一切生死的“记忆之皮”的全貌。
在星图亮起的刹那,一个冰冷的真相如同闪电般劈入他的脑海。
他终于明白了,彻底明白了这艘幽灵船的规则,也明白了它最大的弱点。
它可以复制记忆,可以扭曲认知,甚至可以创造出栩栩如生的幻影,但唯独有一件东西,是它永远无法真正复制的——名字。
名字,是独立于记忆之外,对一个“存在”最根本的确认。
幽灵船可以让你忘记自己是谁,却无法抹去你名字本身所承载的“道标”之力。
每一声真诚的呼唤,每一次发自内心的确认,都是在对抗那艘船的吞噬,都是一次对“我”之存在的锚定。
就在这时,一旁的苏妤突然双膝一软,毫无征兆地跪倒在地。
她的身体剧烈颤抖,脸上血色尽失,仿佛正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一个虚幻、半透明的影子从她身后缓缓浮现,那是小禾的模样,带着一丝解脱的悲伤,轻声呢喃:“姐姐,我该走了。”
凌子风立刻蹲下身,但他没有去扶苏妤,而是从旁边捡起一块被烧得焦黑的木炭,郑重地放入苏妤冰冷的手心。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你不是罪人,你是幸存者。小禾的死不是你的错,是那艘船的罪。从今往后,你的名字,只属于你自己。”
苏妤紧紧攥着那块木炭,粗糙的质感刺痛着她的掌心,也刺痛着她的灵魂。
眼泪终于决堤,大颗大颗地砸落在沙地上,晕开一团团深色的印记。
她含泪点头,用尽全身力气,执着那块炭,在地上颤抖着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苏妤。
当最后一笔落下,奇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两个由炭末写成的字,竟无火自燃,升腾起一簇幽蓝色的火焰。
火焰中,小禾的残影回过头,对着她露出了一个真正释然的微笑,身影在火焰中逐渐变淡、消散。
最后一句遗言,随着那缕青烟飘散在空气中,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姐姐,这次,是我自己走的。”
火焰熄灭,灰烬随风而起,苏妤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却也卸下了所有枷锁。
倚靠在岩壁上的高飞目睹了这一切,他早已熄灭的手机屏幕上,映出他苍白而落寞的脸。
他依然死死地握着那块冰冷的金属,像是握着自己最后的尊严。
他忽然抬起头,看向凌子风,干裂的嘴唇挤出一个苦涩的笑容:“你说……外面真的有人听见我吗?”
凌子风重重地点了点头,语气前所未有的肯定:“央视新闻转发了你的最后一段直播,全网置顶。标题是——‘罗布泊的最后呐喊’。”
一瞬间,高飞浑浊的眼中迸发出了难以置信的光芒。
那光芒比这裂痕深处的任何光源都要明亮,足以点燃他即将熄灭的生命。
呐喊……不是小丑的滑稽表演,而是呐喊。
他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那……我能不能,再喊一次?”他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恳求。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挣扎着从岩壁上站了起来,双腿不住地颤抖。
他没有看向凌子风,也没有看向苏妤,而是面向那深不见底的裂痕尽头,仿佛对着整个世界,用尽肺里最后一口气,嘶吼出声:
“我叫高飞!我不是小丑!我来过!我活过!”
声波如同实质的重锤,狠狠撞击在脆弱的岩壁上。
整条裂痕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无数沙石簌簌落下。
在他声音落下的瞬间,那被他吼声震荡的裂痕深处,猛然扩大了一圈,一道远比之前明亮数倍的微光,从中笔直地射了出来!
凌子风双眸金光一闪,破妄视界全力开启。
在那道刺目的光芒中,他看到的不再是单纯的光,而是十三条纠缠在一起,散发着不同气息的光带。
那是所有死者残存在这片“记忆之皮”上,最后的一丝“名字之念”!
安静、洛阳、巴图、赵瘸子、陈默、柳梦璃……甚至包括被误认为死亡的柳梦璃,仅仅作为幻影存在的韩疏影,以及那个还未真正死去的冷昊。
每一个名字,都是一条独立的、闪烁着微光的丝带。
他没有丝毫犹豫,从腰间摸出随身携带的战术小刀。
锋利的刀刃划过,第一道伤口出现在他的左手掌心。
鲜血涌出,他没有理会疼痛,直接以指为笔,以血为墨,在自己的皮肤上写下了第一个名字:安静。
每写一个字,都像是在自己的灵魂上刻下一道烙印。
紧接着,是肩头、胸口、手臂……他逐一划破自己的皮肤,用自己的鲜血,将每一个逝去同伴的名字,清晰地刻在自己身上。
每当一个名字完成,那光芒中的一条光带便会应声而来,融入他的身体。
“不要!”苏妤看到这一幕,失声惊呼,含泪抱住他的手臂,“你会死的!这么多名字的执念,你会像气球一样被撑爆的!”
凌子风摇了摇头,目光坚定如铁,他感受着体内那一道道涌入的陌生而熟悉的力量,沉声道:“我不是在承载他们,我是替他们活着。”
当他写完最后一个同伴的名字,他抬起手,将那依旧滴着血的刀尖,对准了自己的额头。
他将最后一道血字,也是最重的一笔,深深地刻了上去。
凌子风。
当他自己的名字完成时,他仰天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那吼声不似人声,更像是无数灵魂的共鸣:“我在此,名在此,魂不归船!”
刹那间,所有融入他体内的光带彻底爆发,与他自身的灵魂融为一体,形成一道刺破天际的逆流光柱,从裂痕深处冲天而起!
罗布泊上空积压了数日的浓重乌云,仿佛被这道光柱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
晨曦,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洒落在这片被诅咒的沙海之上。
光柱的尽头,远方那艘若隐若现的幽灵船残骸,发出了剧烈的轰鸣与震颤。
船首那枚代表着至高无上、独一无二的铭文“曌”字,在光柱的冲击下,竟被一道道血色的痕迹覆盖、侵蚀,最终扭曲成了一个全新的,笔画简单却充满了力量的符号——
凌子风缓缓放下手,牵起了身旁苏妤冰冷的手,迈出了走向光明的、沉重的第一步。
他的身后,裂痕的边缘,无数细碎的光点缓缓升腾而起,它们不再冰冷,反而带着一丝暖意,如同无数双亡者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他们离去的背影。
风停了,那艘船的悲鸣也消失了。
空气中,只剩下老旧钟摆最后一声残响,在消散前,化作了一句几乎无法听清的呢喃:
“……这一次,轮回,断了。”
晨曦的光芒,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远方的地平线,被染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然而,那片金色之中,却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死寂。
风虽已停歇,但脚下的沙粒,却仿佛在进行着某种极其轻微的、肉眼难以察觉的震颤,像是在等待着某个看不见的心脏,跳动下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