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像刀子一样割过每个人的神经,将恐惧的种子深埋进骨髓。
高飞的帐篷外,沙地被他蜷缩的身体压出一片潮湿的凹陷,他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空壳,眼神空洞地盯着虚无的某一点,嘴唇翕动,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那句令人毛骨悚然的谶语:“我爸……是被我害死的……是我……”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无数根细小的冰针,刺入在场每个人的耳膜。
惊疑、恐惧、怜悯,复杂的情绪在众人脸上交织。
林小满的职业本能压倒了恐惧,她下意识地举起摄像机,镜头对准了高飞痛苦扭曲的脸,试图记录下这诡异的一幕。
“别拍了!”一声压抑着颤抖的低喝响起,苏妤冲过来,一把按住林小满的镜头,“他都这样了你还拍?你还有没有心!”她的声音带着哭腔,眼眶通红,既是为高飞的惨状,也是为自己内心深处被唤醒的恐惧。
林小满被她吼得一愣,随即也反应过来,默默放下了相机。
凌子风没有参与争执,他一直蹲在高飞身旁,面沉如水。
他的两根手指,看似随意地搭在高飞的手腕上,实则在感受着那紊乱脉搏下隐藏的秘密。
心跳快得吓人,杂乱无章,但在这片混乱之中,凌子风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极有规律的震颤。
那不是人体自身能产生的频率,更像是被某种看不见的音波、某种无形的力场强行同步,如同一个被外力拨弄的傀儡。
他悄然催动内息,双眸深处掠过一抹常人无法察觉的微光——破妄之眼。
视野中的世界瞬间变了模样。
在高飞的眉心印堂之处,一团比黑夜更浓郁的雾气如活物般蠕动、收缩,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阴冷气息。
更让他心头一沉的是,这团黑雾并非孤立存在,它正像潮汐一样,与远处一座沙丘之下埋藏的某个东西产生着同频率的共振,一呼一吸,仿佛共享着同一个生命。
就在这时,苏妤颤抖的声音再次响起,她抱着双臂,仿佛要抵御那无形的寒意:“我……我昨天晚上也听到了……有个声音一直在跟我说话。”她脸色惨白,嘴唇毫无血色,“它说……它说我根本不配站上舞台,我根本没资格当明星……我所有的努力都是个笑话……”
她的话让帐篷外的空气更加凝重。
林小满皱紧眉头,像是想起了什么,迅速打开摄像机,开始翻看昨夜拍摄的素材。
屏幕上,篝火跳动,每个人的脸在光影中明明灭灭。
她将音量调到最大,反复播放着众人交谈的片段。
“不对劲……”她喃喃自语,脸色越来越难看。
她戴上耳机,仔细分辨着,几分钟后,她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惊骇:“回放里,我们所有人的声音,都比画面少了大概半秒的延迟。声音……是滞后的!”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仿佛怕惊动什么东西,“只有一个人例外——高飞。他的声音和影像是完全同步的,而且……而且在他说话的背景里,你们看!”
她将屏幕转向众人,指着画面中高飞身后那片深沉的黑暗。
经过她调高亮度,那片漆黑的背景中,竟然有一艘造型古朴、轮廓模糊的巨大船影,正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无声无息地从画面一端驶向另一端。
那艘船,根本不应该出现在沙漠里!
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林小满死死盯着凌子风,低声质问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什么了?从一开始你就很奇怪。”
凌子风缓缓站起身,目光扫过一圈被恐惧攫住的同伴,摇了摇头,声音低沉而清晰:“我不知道全部”他没有解释太多,只是用下巴指了指营地外围的沙地,“看脚印。”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心脏瞬间沉入了谷底。
沙地上,他们昨夜从停车点走到营地、以及四处活动留下的脚印,杂乱却清晰。
然而,这些本该是线性的痕迹,此刻在黎明的微光下,竟然诡异地连接成一个巨大的、闭合的圆环。
他们以为自己一直在前进,实际上却只是在原地打转,起点即是终点。
“呵呵……”一声阴冷的笑声打破了死寂。
赵瘸子倚着越野车,脸上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漠然,“罗布泊不吃人,吃心。心要是乱了,脚下的路,就永远回不了头。”
他的话像是一句审判,让众人不寒而栗。
没人注意到,说话间,他悄悄从怀里摸出一枚指甲盖大小的青铜残片,趁着众人不备,飞快地塞进了营地中央那只公用的净水壶里。
青铜片入水即化,没有颜色,没有声音,仿佛从未存在过。
但这一切,都没能逃过凌子风的眼睛。
他不动声色,像是为了安抚受惊的苏妤,走过去拿起她的水杯,温和地说:“喝点水,定定神。”
他拧开净水壶的龙头,在接水的瞬间,指尖看似无意地在壶口流出的水流上轻轻一触。
破妄之眼再次微闪,只一刹那,他眼中的水流不再透明。
无数比发丝还细密的古老符文在水中浮现、流转、湮灭,组成了一套复杂而邪异的阵法。
那纹路,他无比熟悉——正是他从小佩戴的家族玉佩背面,被长辈严令禁止触碰的禁制图样!
凌子风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他明白了,赵瘸子下的不是毒,而是比毒药更可怕的东西。
这水,是引诱,是催化剂,是能将人心最深处的黑暗、恐惧和执念无限放大,最终使其彻底堕落沉沦的媒介。
高飞的崩溃,只是一个开始。
他若无其事地将水杯递给苏妤,低声说:“先别喝。”
午后,天气骤变。
毫无征兆地,狂风卷着黄沙呼啸而至,天地间瞬间变得一片昏黄,能见度不足五米。
沙粒打在脸上生疼,风声如同鬼哭狼嚎。
众人别无选择,只能顶着风沙,艰难地背对风向,试图寻找一处避风的沙丘。
就在他们踉跄前行,几乎要被风暴吞噬时,前方的沙幕忽然毫无征兆地裂开了一道口子。
漫天黄沙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拨开,一座宏伟的城市,如海市蜃楼般在他们眼前浮现。
那是一座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琉璃之城。
楼阁殿宇金顶玉瓦,在昏黄的天光下流光溢彩;城内绿树成荫,生机盎然,甚至能看到清澈的溪流在街道旁潺潺流过。
这片绝地中的绿洲,对早已身心俱疲的众人来说,是致命的诱惑。
“绿洲!是绿洲!我们得救了!”一直处于半疯癫状态的高飞,像是被注入了一针强心剂,双眼爆发出狂热的光芒。
他嘶吼一声,甩开搀扶他的林小满,连滚带爬地朝着那座城市狂奔而去。
“高飞!”苏妤尖叫一声,也被那片希望之景所迷惑,踉踉跄跄地跟了上去。
其他人也蠢蠢欲动,只有凌子风,像一根钉子般死死地钉在原地,眼神冰冷得可怕。
风是从西边吹来的,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沙粒划过脸颊的刺痛感。
可是,那座城市里的树,所有的枝叶,却都在向着东方,向着风来的方向剧烈摇曳。
更诡异的是,高飞和苏妤在沙地上奋力奔跑,身后却连一个浅浅的脚印都没有留下!
“回来!”凌子风暴喝一声,但他的声音被狂风撕碎。
眼看苏妤就要冲进那片虚幻的区域,他不再犹豫,猛地蹬地,身形如离弦之箭暴起,在苏妤即将踏入那片“无痕之地”的前一秒,一个凶狠的飞扑,将她连人带背包死死地拽倒在地!
“那是幻象!”
他的吼声如同一记重锤,狠狠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被他扑倒的苏妤和被拽住脚踝的林小满等人,猛然从那致命的诱惑中清醒过来。
眼前的琉璃之城开始扭曲、消散,如同被风吹散的浓烟。
当视野再次清晰时,所有人都吓出了一身冷汗。
他们,正站在一处深不见底的悬崖边缘。
再往前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裂谷之下,黑漆漆的,风声从下面灌上来,像是万千冤魂的哭嚎。
“不……不……”高飞瘫坐在悬崖边,彻底崩溃了,他指着幻象消失的方向,嚎啕大哭,“可我看见了……我看见我爸在城里等我……他在对我招手……”
凌子风没有理会他,他闭上双眼,强行运转起家族心法。
这一次,破妄之眼不再是被动激发,而是以前所未有的强度,主动开启!
他的世界,彻底变成了另一番景象。
空气中,不再是单纯的空气,而是布满了无数灰蓝色的、如同蛛网般细密的能量丝线。
这些丝线从每一个人的身上延伸出来,纠缠、汇聚,而它们最终的交汇点,全都指向同一个源头——赵瘸子身后那个鼓囊囊的背包里,一只古朴的青铜罗盘!
就是它,在像一台邪恶的信号塔,不断发射着扭曲心智的频率,编织着这片死亡幻境。
趁着众人还沉浸在劫后余生的惊恐和高飞的哭喊造成的混乱中,凌子风悄然俯身,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弯折,手臂如同无骨的灵蛇,在沙尘的掩护下,精准地探入赵瘸子的背包。
少林早已失传的缩骨奇功,让他完成了这次近乎不可能的盗窃。
当他直起身时,那只冰冷的青铜罗盘,已经悄无声息地藏入了他的袖中。
夜幕再次降临,众人选择了一处背风的沙坳作为新的营地,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凌子风独自一人坐在一座沙丘的顶端,借着月光,调试着那只偷来的罗盘。
罗盘的指针像是失控了一般,逆时针疯狂地旋转,发出细微的“嗡嗡”声。
就在此时,一个缥缈而熟悉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他耳边响起,仿佛直接来自于罗盘内部。
“铃铛碎时,船门开……”
是阿木尔的声音!
凌子风猛然一震,他瞬间记起,向导阿木尔死前,他腰间那串铜铃上,就刻着与罗盘上极为相似的符文!
“哈哈……哈哈哈哈!”
山丘下,赵瘸子突然爆发出一阵癫狂的大笑。
他站起身,在营地中央手舞足蹈,状若疯魔,用一种嘶哑而尖利的声音高喊着:“时候到了!它要选新船长了!第八个人……第八个人必须是自愿上船的祭品!哈哈哈哈!”
众人被他这副模样吓得连连后退,脸上写满了惊惧。
唯有凌子风,依旧冷冷地坐在沙丘上,注视着下方那个疯狂的身影。
在他的破妄之眼视野中,他清晰地看到,赵瘸子那只完好的右眼深处,一点幽蓝色的光斑,正随着他袖中罗盘指针的残余震动,同步地闪烁着诡异的光芒。
凌子风缓缓握紧了手中的罗盘,冰冷的触感让他无比清醒。
他知道,赵瘸子口中的那艘“船”,已经盯上了自己。
而他苦苦追寻的、关于妹妹失踪的唯一线索,就在那艘幽灵般的船上。
夜色重新被死寂吞噬,只有沙丘上冰冷的风,像是无形的看守,巡视着这片绝望的囚笼。